过门(59)
莫名其妙的村民才发现自己给人当了枪,一时偃旗息鼓。
一场声势浩大的争端居然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
后来才知道,高岚是省国土资源局长的侄女,回去一句话给捅到上面去了,正好上面在抓典型,干脆拿了这桩案子开刀。宋连元万万没想到自己纵横江湖十多年,居然还能有凭着“色相”解决问题的一天,真难以形容是个什么滋味。
宋大哥一天到晚被不矜持的高小姐追得满山乱窜,徐西临在旁边看着拾乐,同时也没闲着——他跟高岚混熟以后,很快顺杆爬地以她为媒介,打入了当地各种大小圈子。
后来高岚成了徐西临的嫂子,徐西临则在酒桌上纵横捭阖,扎了一张错综复杂的人脉网,再也不让乡里遇上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窘境了。
他从小贪心,惯常一心八用,眼下他经过一番起落风浪,已经进化成了究极体,可惜却没有那么多地方分他的八个心眼了,他只好全部安放在钻营生意上。
“乡里”渐渐上了正轨,很快,当地这弯浅浅的水坑就不够徐西临兴风作浪了。
前几年有通货膨胀倾向,经济略显过热,这几年一冷下来,就出现了很多历史遗留问题——一些当时头脑发热的小企业主跟着乱干项目,结果后续盈利能力不行,资金链一断,改也来不及了,不上不下地卡在那,想找人接手,而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找项目的金主想抄底捡便宜。
徐西临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没事拉起了皮条,促成了生意,他就抽一点股,也不跟人捣乱,雇个会计每个月去看一眼账,等着利润分红。
刚开始是小打小闹,宋连元没管他,没想到他的熊弟弟有一天玩大了,领回来一个大金主。
大金主姓魏,英俊得出奇,十分不苟言笑,自带一股高贵冷艳的处女座气息,身边的项目经理当着他面大气也不敢出。
刚开始,魏先生没把徐西临这种小青年放在眼里,后来一接触,发现里面水太深,还是得有个人领路。
别人不用他的时候,徐西临也没上赶着往前凑,等魏先生打电话请他吃饭,徐西临还非常识相地主动把价码退让了一大步,跟人说是“结个善缘”。
宋连元足有小一个月没见过他的人影,然后接到了徐西临让他去签合同的电话。宋连元总觉得这不是正经行市,又觉得自己是无功受禄,一顿饭吃得七上八下。
临走,宋连元送魏先生上车。魏先生忽然指着徐西临问了一句:“那小孩多大年纪了?”
宋连元:“快二十八了。”
魏先生听了,长眉一挑,矜持地点了个头,意味深长地对宋连元说:“好孩子,插根尾巴就是猴。”
说完他就上车走了,宋连元仔细琢磨了一会,总觉得魏先生说的不像好话——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位说什么都不像好话。
宋连元回头看了徐西临一眼,徐西临在席面上喝得有些上头,刚才假装得好好的,这时候把客人都送走了,他才摇摇晃晃地扶住墙,露出疲惫神色来,冲宋连元一笑。
宋连元想,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了。
他没好气地冲徐西临一挥手:“滚过来。”
徐西临扶着墙走了几步,发现实在是晕,再走得打醉拳,于是就地一蹲,按着额头冲宋连元摆手:“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宋连元颇为牙疼,感觉“主公”这南半个江山着实逼仄,不够徐大将军发挥,长此以往,他非得惹是生非不可。
于是经过小半年的准备工作,宋连元一竿子把徐西临支回了家,让他从零开始,开拓北方市场。
临走,高岚想亲自下厨给徐西临送个行,谁知一拿菜刀,徐西临就看出她的业余,嬉皮笑脸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锅碗。
高岚震惊地发现,这个平时饿极了宁可啃干脆面也不开火的人居然深藏不露!
她围观了一会,拿来个小本,在旁边明目张胆地偷师,问徐西临:“交代,说你骗过多少小姑娘?”
徐西临刚开始有点生疏,很快找到了刀工的手感,利索地切丝,低头坏笑,不吭声。
高岚:“碰上好的领回来给我们俩看看,别老瞎混。”
“嫂子躲开一点,小心烫着,”徐西临说完,把切好的菜往热油锅里一倒,火苗蹿起来老高,他很有姿势地端起来垫了垫锅,随手扒拉了几下,在抽油烟机的轰鸣里跟高岚说,“我最近不打算谈感情,伤钱。”
宋连元在旁边听了个音,赶紧找了个事把高岚支走,不让她再问了。
然后他像个没嘴葫芦,在厨房门口徘徊了半天,张嘴又咽回去,仿佛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徐西临余光瞥见了,装不知道。
宋连元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人……得往前看。”
“嗯,”徐西临答应得很快,“放心吧组织,保证完成开荒任务。”
宋连元无声地叹了口气,徐西临早就不再是那个他一巴掌打得眼眶通红的孩子了。
就这样,徐西临领着他相依为命的灰鹦鹉,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徐西临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熟悉他的“新家”,好几年没回来,茫然地对着地图查了半天才找到地方,然后发现房子不能住人——空房子一扔扔好几年,又不租、又没让人帮忙照看,早变成鬼屋了,没水没电没天然气,连门锁都锈住了。
徐西临只好带着鹦鹉去酒店开了间房。
他衣锦还乡,无家可归。
徐西临连请人再自己动手,收拾了三天,把该交的费交齐了,该修的东西修好了,这才总算有了个屋檐落脚。
他在这里一点一点地架构起“乡里”的第一个子公司,什么都亲自过目,没事就加班,加得实在没事做了才走,他还下了个顺风车软件,不图油钱,就想路上有人陪他聊天。
谁知夜路走多,碰见了鬼。
临近年关,徐西临把早就翘脚等假期的员工们都放回去了,自己去超市买了点东西,交通广播说路上堵车又堵得厉害,主干道都成停车场了,徐西临感觉自己缺个一起骂城市交通的伴,干脆随手接了个单……结果接了个做梦都没想到的人。
拉开车门看见窦寻的一瞬间,徐西临本能地没敢认,并不是说窦寻变了多少,而是……怎么可能呢?
这城市,条条的大路,环环的堵,每天与成千上万人擦肩而过,碰见个熟面孔都尚且难得,何况是他?
结果居然还是窦寻先开的口——徐西临怀疑窦寻一开始恐怕也没敢认,因为他上车以后盯着车窗上的驾照看了足有好几分钟。
窦寻:“换车了?”
徐西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过载的语言系统短暂失灵,半天才“嗯”了一声,干巴巴地说:“还真是你啊,这也太巧了……刚回国吗?”
窦寻点点头,又说:“比以前还堵。”
徐西临:“是啊。”
然后他们俩就再没有话说了。
窦寻不知道徐西临几年没回家,徐西临也不知道窦寻几年中数次回国,每每无功而返,茫然离去——他在南方那几年过得颠沛流离,从运输公司到果汁厂再到乡里,连续换了几个地方,丢了俩手机,连老成都是回来之后才联系上的。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没敢问对方的近况,相隔的时光像可怕的黑箱,谁也不知道贸然掀开后里面会跳出什么妖魔鬼怪。
回来了,以后还走吗?将来有什么打算?
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
为什么卖房子搬家?是有了新人,还是有了新家?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那鹦鹉还活着吗?
第55章 回见
窦寻在酒店门口发呆良久,直到哆哆嗦嗦的服务生过来问,他才心不在焉地进了门。
光可鉴物的酒店大堂里放着“恭喜发财”,门口摆着一圈挂着铜钱的金桔,扑面而来一股喜庆的新年气息。
窦寻默默存好徐西临的手机号,就在这时,他电话就响了。
一瞬间,窦寻平静的表情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就看清了来电显示——窦俊梁。
他“啧”了一声,又嫌弃又失落,直接挂断了,转身上二楼餐厅。
酒店二楼是一家不南不北的粤菜馆,金碧辉煌的装潢仿佛带着一股油腻腻的鲍鱼味,让人一看就没什么食欲。
窦寻被服务生领着找到了窦俊梁。
窦俊梁见老了,背影似乎比以前矮小些,不留小分头了,两鬓整齐地剃短推了上去,全白了。他刚被窦寻挂了电话,还想再打,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他旁边上蹿下跳,给过往的服务员造成各种障碍。
窦俊梁不耐烦地把那小崽子拽回来,正要叱责,一抬头,就看见插着兜走过来的窦寻。
窦寻走时,是少年羁旅、满腔愤懑,这回再回来,本来虚张声势的一身傲慢陡然变得有说服力起来,一脸旁若无人。他也不客套,不远不近地冲窦俊梁虚晃了一下手机,示意电话已经接到,然后随意地冲领路的服务生一点头,对窦俊梁说:“堵车。”
窦俊梁看见他莫名想站起来,随即反应过来,感觉没有爸爸迎接儿子的道理,于是又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窦寻一番,他干咳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怎么回国也没说一声?”
窦寻:“还没来得及。”
窦俊梁顿了顿:“哪有回家住酒店的道理,你……”
他想问窦寻要不要回家住,他和吴芬芬已经分居很久,窦俊梁这几年突然之间对花花草草们没多大兴趣了,一时半会没人逼着窦夫人让位,他们俩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耗着。结果窦俊梁带着期冀的邀请还没出口,窦寻淡淡地说:“哦,就是落个脚,学校里还有点事,过两天有时间就去找房子。”
窦俊梁被他噎了个正着,抬筷子敲了一下旁边小男孩够冷盘的手,呵斥道:“你不会用筷子啊?没规矩!”
窦寻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孩子——血缘上应该还算他半个弟弟。
半个弟弟目光和他对了一下,有点怕他这个陌生人,收敛了一些。
窦寻就客客气气地对窦俊梁说:“这孩子长得不错,像他妈。”
窦俊梁:“……”
窦寻这句话听来就是句普通寒暄,一点问题也没有,却精准地把窦俊梁的肺管子戳了个大窟窿。
窦俊梁一直很把自己当个人物,认为他生的孩子,最好在资质与性格上随自己,面貌上随他们那些环肥燕瘦各自美的妈——比如窦寻,虽然成长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总体而言算是个“成功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