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鬼(3)

他刚才在商场里看广告，那两个女明星都很漂亮，都有着大大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他觉得好看，是跟小朋友一样的好看。

但小朋友已经不是小朋友了，过年就看着比自己还高了，他才十几岁，还会再往上长，已经很好看，以后怕是还要更好看。

丑鬼回到工地，腱子肉又来找他借东西，今天是卫生纸，丑鬼不跟他啰嗦，丢了一卷过去，让他不用还了。

腱子肉拿着纸却不走，问丑鬼今天去哪了。

丑鬼想起刚才的胡思乱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丑鬼也常笑，不过今天笑得不一样，腱子肉想不明白，倒是想起正事，他跟丑鬼说带他看世面。

“什么世面？”丑鬼问。

腱子肉笑得很**，挤眉弄眼地说：“就是那种咯，两个男的，反正你又不喜欢看女的，那应该会喜欢这种。”

丑鬼用了几秒才明白过来，顿时有种被扒皮的感觉。

他没想过那事，一次都没想过，因为，因为……他想都不敢想。

丑鬼下决心再不理腱子肉，这人不是好人，没人品，没节操，什么新鲜都要尝尝。

丑鬼上班了，照样是一天上足十四个钟，早七点到晚九点，下了工冲个澡就无事可做，只能缩在硬板床上看书。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弟弟不要的高中课本。

离开学校已经太久了，好多公式看着像认识，细看又完全不知所云，有时候磨三四个钟，还做不出一道题。

“你这是想改命呢。”老乡们笑丑鬼。

丑鬼叼着烟笑嘻嘻地答：“我命好得很，改什么？多看看书，以后生了娃我还能教他。”

工友大笑，他们大多已经是几个娃的父亲了，自己只知道搬砖头，家里孩子学好学坏都管不着，心里酸，面上还要笑丑鬼：“你讨到老婆再想崽吧。”

丑鬼还是笑，回道：“我崽是还没有，但我孙子不少了，你们谁要写信，就还来找爷爷，我帮你们写。”

丑鬼照样看自己的书，笔头咬烂了好多只，倒是硬学完了半本教材。

帅哥现在也马上高三了吧，他那么聪明，跟妹妹一样大，却跳级到妹妹前面去了，听说成绩还特别好，以后肯定是清华北大的料。

不过说不定他会出国，城里有钱人的孩子都走这条路，出去喝几年洋墨水，回来就是海龟了。

丑鬼想得又高兴又惆怅，带着这份惆怅，做梦都是噩梦。

他梦到很久以前，帅哥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被人追着扔石子，说他没爸，是他妈跟野男人生的，小不点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

丑鬼吓醒了，想起其实真有这回事，但事实却是小不点挨打，但他也同样把别人咬得胳膊出血。

小不点那么小就知道有仇必报，估计现在一定吃不了亏吧。

帅哥半夜打喷嚏，结果是因为房间里空调开得太低了，他被冻醒了，醒来脑子里灵光乍现，明白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暑假离开学还有十来天，帅哥那对早年离散的父母依然在外面流连忘返，他也不想呆家里，就翻出好早之前的旧衣服，抓乱头发出门了。

帅哥找到工地门口，逢人就问知不知道丑鬼在哪，但工地太大，丑鬼又是个什么名头都没有的小萝卜头，能自由进出大门的人都不知道这号人。

帅哥找了两三天，衣服洗了又穿，暗暗发誓，再找不到人就算了。

但这种誓一般都管用，帅哥果然很快就碰到认识丑鬼的人。

腱子肉问帅哥是丑鬼什么人，帅哥说是弟弟，把腱子肉逗得笑死：“他那么丑，你们异父异母吧。”

帅哥暗暗握拳，面上无辜地笑，天真地问腱子肉：“那异父异母生的都是你这样么？怎么脑袋看起来还没胳膊粗？”



第七章_丑鬼_

07

帅哥人长得好看，年纪又小，总能讨些便宜。

腱子肉笑笑，伸手搭上帅哥的肩膀，推着说：“走，我带你去找你哥。”

丑鬼这会儿还没下班。

腱子肉把帅哥带回自己住的棚屋，十几个人共享几平方，刚进门的那股味道，实在不能描述。

帅哥忍着恶心，问腱子肉：“要不你告诉我我哥住哪间吧，我自己去他那里等。”

腱子肉就喜欢看帅哥这张脸，又白又嫩，两只眼睛湿漉漉的，跟小鹿一样可爱，可要说缺点的话，应该还少了点温度。

他昨晚上才看了部小电影，那里面演员的脸还没帅哥一半好看，就是不知道帅哥脱了衣服怎么样。

腱子肉不想让帅哥走，就没话找话，问他几岁了，上学好不好玩，有没有女朋友，又拐着声音怪腔怪调问他有没有男朋友。

帅哥讨厌腱子肉。从一见面就没好印象，现在又被他时不时靠过来的举动恶心透了。

但帅哥面上没什么表示，对他所有的问题，回答都是不知道或者还没有。

腱子肉手又摸上帅哥的头，被躲过去了，他笑笑，装出一脸关切，心里却忍不住感叹，这小子跟丑鬼果然是兄弟啊，外表看着天差地别，脑子一样都不开窍。

帅哥一直忍，忍到了晚上九点多。

丑鬼终于回来了，看到门口抱膝蹲着的帅哥，还以为自己热出了幻觉。

他晃晃脑袋，晃完人影还在，这才试探着准备蹲下来，帅哥却突然起身，把丑鬼吓得一屁股跌到地上。

帅哥从高处看着丑鬼那张蠢脸，就觉得自己也蠢到家了，可接下来看到丑鬼惊喜的笑，他又想偶尔蠢一下好像也不是坏事。

“你怎么，怎么突然来了？”丑鬼结结巴巴，“吃饭了吗？你怎么找过来的？来多久了，家里知道么…… ”

丑鬼话太多了，打都打不住，帅哥听得不耐烦，冷冷地看着他，问：“累死了，能让我进去坐一下吗？ ”

丑鬼懊恼得拍自己的头，赶紧把门打开。

他那些工友今天晚上又出去喝酒，他一个人回来，这样正好，不然一屋子人，他怕帅哥这性子肯定要受不了。

丑鬼把帅哥让进屋里，又把自己的床扫了扫，才请帅哥坐上去。

帅哥走过去坐下，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这里跟他小时候住的阁楼一样，可能条件还更差些，屋里上下铺都摆了好几张，只有丑鬼这张床还能看。

丑鬼长得丑，但从小到大都把自己料理得算干净。

帅哥左看右看，看到丑鬼床上那些书，正伸手要拿，丑鬼却突然扑过来，把书塞进被子里。

他是不好意思，因为帅哥将来肯定要考大学的，而自己看书也只是打发时间，什么都不是。

“看得懂吗？”帅哥问，他刚才已经看到书的封皮，是他目前正在学的几何。

丑鬼连连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笑，说：“看不懂。太难了，我觉得搬砖比这个还轻松些。”

帅哥盯着他，一点笑容都没有，看了一会儿，突然冒一句：“我饿了。 ”

丑鬼这才想起来，他自己回来的路上已经啃了两个馒头，屋里倒是还有些饼干，不过快过期了，总不能给帅哥吃。

“走，哥带你去吃饭。”

丑鬼在枕头里掏了又掏，掏出一把钱出来，见帅哥看他，不好意思地笑，说整的都存银行了，这些是留着买烟的。

帅哥什么也没说，等丑鬼收拾好了准备出门，才突然面无表情地问：“你那次给我买的那个手机多少钱？”

丑鬼啊了一声，反映过来，一巴掌拍帅哥的肩膀上，豪气地说：“那能有多少钱啊？再说我也是跟人打牌赢的，一分钱不花。”

帅哥冷哼，心想还有比你蠢的？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

丑鬼带帅哥吃大排档。从工地出来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的，看起来还比较干净正规。

丑鬼让帅哥自己点菜，怕他拘束，还特意加一句：“哥有钱，你可别给哥省啊。”

帅哥不搭腔，点菜时真的一点都没手软，点完还要点啤酒，丑鬼却拦着不让，笑着说他：“你就一小屁孩，还没成年喝什么酒？”转头就给他点了一瓶鲜榨果汁。

丑鬼话很多，喋喋不休，问帅哥那些话人家都不理，他也不介意，转而又说自己的事，说他在这工地做的多好，活轻松还挣钱，又说这里的人都很好……

帅哥趁他歇气的空当，凉凉地看着他问：“你几岁了？ ”

丑鬼嗤笑，骂帅哥小没良心：“我比你大五六岁，你这都忘了？！”

帅哥往嘴里塞一口不知什么味道的烤青菜，从鼻子里挤出声音说：“幼稚。 ”

丑鬼嘿嘿笑着，一点也没在意。而这满满当当一桌子的东西，他也没动几筷子，全往帅哥碗里送了。

“多吃点，长个子呢。”丑鬼念叨起来像个操碎心的慈母，可他心里却又有些哀愁，偷想着还是慢慢长吧，太高了他看着头晕。

吃完饭，时间已经很晚了。

丑鬼结完账，问帅哥回哪，给他叫的士送回去，帅哥不想回，又不想回丑鬼那个破棚屋，就抿着嘴不说话。

丑鬼又问，帅哥还是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阴沉沉的，过了一会儿，帅哥干脆蹲地上，捂着肚子说痛。

丑鬼吓坏了，刚才那些东西他都没吃，帅哥这怕是吃坏了肚子，他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该带帅哥去好点的饭店。

“痛得厉害么？”丑鬼问得小心翼翼，蹲到旁边看帅哥的脸。

帅哥把脸埋膝盖里，闷闷地说痛。

丑鬼彻底慌神了，着急着要送帅哥去医院，这回怎么都得去大医院，不然再出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我走不动。”帅哥说，声音听着有气无力。

丑鬼着急，没办法，牙一咬，挪到帅哥面前蹲下着，说：“你上来吧，哥背你走。”



第八章_丑鬼_

08

帅哥还是没让丑鬼背。

他都这么大了，个子都比丑鬼高了，不过丑鬼也不矮，就是瘦，他突然有点不落忍。

“在旁边找个地方睡一晚好了。”帅哥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又补充，“我出钱。 ”

“这什么话！”

丑鬼还是有些犹豫，顺便也琢磨了下导致这个局面出现的原因。

帅哥现在看起来就是有家也不回，家里应该是有钱，却还穿着一身旧衣服，而且他脸色一直不好，是不高兴……所以，莫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丑鬼看着帅哥，心里一片柔软，竟觉得这样的帅哥很可怜，他还小，却要这么早就经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

“怎么也不可能要你出钱啊，傻小子。”丑鬼豪气干云，“哥好歹一个大人，可没脸让你说这句话。走吧，哥去开间房。”

于是在排挡附近找了间宾馆，连锁的，看着还可以，也不太贵。

“标间还是大床？”前台服务员问。

丑鬼想也没想：“当然大床。”

他是打算把帅哥送上去，自己就回工地，明天要上班，他早起赶过去会更辛苦。

“大床？”服务员又问，看人的眼神有点怪。

丑鬼不解，也是一脸疑惑，旁边帅哥已经不高兴地开口，问：“你们是不是没房，没有我们换个地方。”

服务员再不说话了，利索办好了入住。

帅哥拿着房卡就走，丑鬼要扶不扶地护在旁边，进了电梯才好脾气地笑说：“这服务员什么意思，标间大床价钱不一样就直说嘛，问来问去也问不到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