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件!结案报告(68)
“口供里,他清清楚楚的承认了罪行,突然翻供上诉,当然就会引起注意。我后来跟同事一起吧这个案子重新梳理了一次,发觉关于被害人的鉴定书有些问题,对比鉴定的样品是被害人家属提供的,并不是法证直接采集的,我因为这件事对鉴定的结果提出过质疑,但是被上面压了回来,认为这种情况并不违反案件程序,后来,这案子被很快的结案了,维持原判无期。”
这时候付志插了一句:“一审的主诉是纪兰?”
“嗯。”
处长慢慢的抽着烟,视线被烟雾几乎笼罩住了。
“这案子过了也就过了,那时候类似的案件太多,根本就顾及不过来,我虽然有怀疑,但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没什么办法。一直到几年前,另外一个送到院里的案子跟当年的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处长做了这么多年的检控,那次大概是最深刻的认识到真相永远不会被掩盖这句话,有时候,很多结果都是不可逃避的。
“一份奸杀案的鉴定书,DNA的鉴定结果跟鉴定库的另外一个鉴定书样本重叠了,鉴定所报给我们的时候特地做了标识,而那个相互重叠的DNA,竟然是属于十年前唐大庆那个案子的被害人郭淮。”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去奸杀一个女大学生?
辛健在这一刻终于把所有的事串联到了一起。
他跟付志彼此对视了一眼,一直闷在心头的疑团被一个个的解开,处长叹了口气:“郭淮的那份DNA鉴定书,我上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音信,所以我找到了纪兰,认为这案子应该重审。但是所有跟这起案件相关的证据都在一点点的,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那份郭淮的鉴定书,很快也遗失了。”
付志很意外。
虽然巫世国的案子有内情是一早就确定的事,但是绝对没想到这件案子原来追溯起来是会跟唐大庆的案子联系在一起,这里面层层关节所会牵扯到的人,他现在竟然觉得根本摸不清楚了。
付志皱了皱眉:“那当年死的人到底是谁?”
“问的好。”处长笑着点了下头:“这几年,我一直在查唐大庆的案子,当年死的人不是郭淮,为什么最后会变成鉴定书指向了郭淮,一个人好端端的干嘛要让其他人都觉得他死了。”
当时证明郭淮和唐大庆冲突的人,有郭淮的亲属,有一些相关或者不相关的人,但是几乎是一开始,案子就被直接引向了私怨杀人,所谓的第二可能,被硬生生压制在了假相之下。
“郭淮的家庭属性非常的复杂,他老婆和自己的妈妈家里都是做生意的,但是他父亲却一直跟黑社会有所来往,郭淮这个人平时就属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混混,好几起寻衅滋事都与他有牵扯,但最后都被保释了。如果当年死的人不是他,那只可能是跟他有关联的人,所以我找人去翻查当年工厂里的花名册,核对当年附近的工队群众,想翻出来当年除了唐大庆的案子,还有没有过失踪或者意外事件,可一直找不到线索。”
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无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失效的,事隔多年的案子想要再找到线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这事还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只能私下调查,难度显然高出正常案件许多倍。
处长说到这里,付志突然想到一件事:“所以你才找到了庄一伟?”
“是庄一伟找的我。”
又抽了两口烟,处长很沉重的长出了一口气:“他当时是巫世国案子的办案人,证据出现问题他当然会知道,但是当他发觉到案件的进展受到阻碍之后,他就找到了我。”
当时,那个青年是言之凿凿要追查到底的。
处长几乎忘不了那时候庄一伟跑到他办公室斩钉截铁的表示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决心,一脸不顾一切的执拗。
然而,现在也是躺在医院里。
气氛变得很压抑,处长抽着烟半天都不说话,而辛健和付志是想到了一直以来的很多事,心里有些吃惊。
庄一伟参与的时间竟然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还要长,而且显然他走的要比所有人都深多了。
所以才会出意外么……
辛健的眼底的神色沉了沉:“巫世国的案子最初陈锐找到我,就是安排好的?”
他当初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绝对没有想到如此的复杂。
处长点点头:“陈锐为了抗诉这件事提前退休,直接把案子交回给了我,在商量人选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那我后来调到高检也是为了这个?”
“只是算个机会而已,你本来也不该就这么留在院里,过去高检,你比较容易接触到一些时间较久的案子。”
但是唐大庆的案子会到辛健手上,肯定不是意外。
很多人不了解内情,大概感觉不到,对于辛健这种从头到尾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这一步步下来,如今紧扣在一起,显然棋盘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然后因为纪兰在监察局,所以你在付志找到你之后,想到了监察局大概会对我不利,干脆想了个办法举报我,让监察局先下来调查,引起注意反而会让我的处境安全一些。”这层关系就不需要处长说了,辛健自己也想的明白。
付志在旁边没吭声,他回想着当初去找处长时候对方的脸色,却没有回忆出太多的端倪。
第10章
“牵扯在这两个案子里的人,到底有多少。”
到最后,还是辛健问出了这句话。
付志记录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
讯问室里很安静,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处长一根烟抽完了,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报名字,白常民的名字放在了第一个。
“这些是确定有关的,剩下的,要你们自己去查。”
付志实在受不了了把眼镜摘下使劲揉了揉眉间,即便重新抬起头,眉头也没有松开:“处长,这些人……”
都要查的话,天就要变了。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敢冒险在风口浪尖杀了杨顺国,会有人光天化日的造成庄一伟的意外,会有人要辛健收敛,这些人,别的不说,纯粹为了自保,能做的事都太多了。
说的夸张一点,处长是要他们对抗整个司法体系。
似乎是看出了付志的顾忌,处长定定的盯着辛健:“你要有心理准备。”
后者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心里却如暴风巨浪一样根本平静不下来。
他第一次知道白常民涉及其中,远在处长告诉他之前,只是,任他最初就已经有了底,也没想到这名单里所包括的人和影响力会是这样的程度,涉及到的部门太多,以至于已经找不出所谓的突破口了。
“这是一张网。”辛健难掩烦躁的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撕开这个网,太难了。”
为了自己,这些人必然会连成一气。
所谓当初唐大庆的案子也好,巫世国的案子也好,才会能够颠倒黑白,将一切粉饰太平。
“当年的案子,证据都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就算庄一伟手上有郭淮的鉴定书,也不可能靠着那个将这么多人定罪。”
现在的情况,想要翻案,除非高检出面抗诉。但是这样势必就有非常确凿的证据,一份鉴定书只能证明巫世国那个案件当中的DNA鉴定与唐大庆的案件有关联,不能算作决定证据。
付志看着处长,想要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丝毫的打算。
处长点点头:“想要翻唐大庆和巫世国的案子,切入口不在这两个案件上,而是在于当年那具被用来顶替郭淮的尸体。”
有尸体,就肯定是有案件的。
郭淮不会无缘无故的诈死,那具尸体,很可能是一个被害人,而这个被害人,与郭淮一定有关系。
这层关系付志和辛健明白。
只是明白归明白,想要去查一桩已经这么多年的案子,又谈何容易。
何况,侦查并不是他们的主要职权范围。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们两个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压力。”
处长的表情有些感慨:“但是已经有太多人为此付出代价了,庄一伟,陈锐,杨顺国,包括你们两个,这个系统出现的问题不是一两天,不去面对,只会成为一个大窟窿,然后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就会因此而变成一个笑话!郭淮没死的这个真相,就像天网恢恢,我从拿到鉴定书的那天起,就想着有一天借此把这块遮羞布扯下来。”
十年前他无能为力,是因为环境不允许。
但是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很多方面的逐渐健全,已经铺垫好了改变的契机,这时候,只是需要有人站出来撕出一个口子。
语气说到后面有些激动,处长微微站了起来:“辛健,你们可以的。”
处长这句话,凝聚了太多的期盼。
付志突然想起了之前他去找陈锐的时候,对方所跟他说的两句话。
——有时候,问题之所以没有答案,不是因为方向不对,而是考虑的还不够
那天晚上陈锐的表情还很清晰的映在他脑海里,包括那句带着几分遗憾的:“当初把巫世国的案子交给你们,是我高估了……”
陈锐也好,处长也好,从一开始想要的结果就不仅仅是一个案子。
他们要做的,远比看见的多的多。
大概,这是一口已经憋了十几年的怨气。
没有人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违背自己的良知去做明知道是抹杀真相的事情。就算阴暗其实是相对于光明存在的,谁都逃避不了,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才会知道那有多痛苦。
就像当初他去找那个检察官要求抗诉一样。
不去做,心里会如同有一根绳子紧紧勒着在绞动,让人坐立难安。
然后他们终于等到了今天,用这种接近玉石俱焚的办法,要将捆着自己这么多年的这跟绳子给扯掉。
只不过,这条路会很艰难。
付志看了旁边的辛健一样,对方一动不动的看着处长,侧脸的轮廓棱角很分明,一如之前无数次他面对压力时的坚定:“我宣誓: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这是一段已经烂熟于心的誓言,辛健说的很慢。
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会说出口,每句话,都透着他有些决绝的气势。
老处长听着听着,一直忍在眼底的泪水就这么滑了出来,一边有些哆嗦的握了握拳,一边点着头不断重复:“好……好……”
一直到被法警带走,他没有再回头。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过去,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面对未来。
付志和辛健目送着处长被带出讯问室,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出了看守所的时候,发觉又下雨了。
这次没有前几天的大,只是淅淅沥沥的,阴霾着天,地面刚刚被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