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23)
夜晚的营地,一个黑影走在空旷的训练场,靠近了流动哨位。
“站住,口令!”
“猎鹿!班副,是我。”
唐凯嬉皮笑脸地过去,周海锋背着枪,正在值夜哨,唐凯是来找他说话的。
“睡不着,找你聊聊。”
“瞎溜达什么?白天还没累够。”
“还有人也睡不着啊。”唐凯向训练场方向努了努嘴。
黑魆魆的训练场那头,就是特障场。星光下远远的有人影在跑跳,越障,混在黑暗中,动静透过万籁俱寂的营地,远远传来。
“好几小时了吧,这是打算练到天亮呢?”
唐凯感慨地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周海锋。周海锋摇头,唐凯自己点上了,眯着眼,远远看着单军。
单军熄灯后就在场上练着。他跑遍了全程项目,在原点坐着喘气。过后,按表计时,从头再跑。
“他这是受你刺激了,在跟自个儿彪劲呢。”
唐凯看得清楚,白天那场比赛,给单军刺激不小。
“这帅哥儿,真有意思。”唐凯笑着说,目光欣赏地跟着远处的黑影移动,“我喜欢。”
周海锋看了他一眼,唐凯也和他眼神相对。
唐凯知道周海锋明白他的意思。
唐凯是个活得明白的人。年纪不大,可过得清醒。唐凯高中就看明白了自个儿,当兵前在学校就有过一段,在那个年头是异类,可也坦荡。新兵连,他认识了周海锋,向他表白过。唐凯当时对周海锋说,你不接受,没关系,我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不拿异样眼光看我,就算我谢你。
唐凯是潇洒,但人都会伤心,失恋了都会难受。他们这样的人,在不了阳光下,唐凯喝了酒倒出心里的苦水,周海锋没看他自己难受,说了自己。他说,没有谁看不起谁,眼光是别人的,活法是自己的。
唐凯记住了这句话。他是个洒脱的人,从此和周海锋做哥们。
现在在这儿,他喜欢单军。他第一眼见到单军,就惊艳,他喜欢他一身的桀骜不驯,还有又傲又倔的狠劲。唐凯是行动派,对他来说,不行动就不知道结果,有了结果,不管好坏,那都是机缘,不强求,也不遗憾。
“班副,我也看出来了,他不是坦克营的,是哪儿的,我也不猜了。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我也不问了。”
唐凯早看出来了,单军跟周海锋要真是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坦克基地,又不是当兵前的旧识,到哪儿能互相这么熟悉?他多少猜到点儿,只是没说,也不能确定。
“我就是来问你一声,你是不是真的对他没想法。”
唐凯吸了一口烟,看了看周海锋。
“你要真没想法,那我就上了。”
有些事儿,他看在眼里,还比旁人看得更清楚。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是自己的兄弟。
“别动他脑筋!”
周海锋低喝,声音中的严厉,沉闷,让唐凯一凛。
“为什么?”
“他不是你能动的人。”
周海锋的声音在夜色里冷,沉。
唐凯笑笑:“我管不了那么多。不管他有多大来头,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夹着烟的手指调皮地冲周海锋扬了扬,离去。
周海锋的目光投向障碍场。那里,那个人影还在一遍遍地奔跑,跨越。
单军瘫倒在沙坑上,连手指都抬不动。可是脑海中那个强悍的影子,还在他的前头,让他没法儿再这么躺着,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单军微眯起眼睛,远处,似乎有人在那儿。
那人在黑暗中,就那么坐在场外,看着他,犹如静夜的雕塑,仿佛无声地陪伴。
单军也看着他,隔着各种器械和障碍。
那身影很远,也很沉默,单军同样沉默着,然后,站起了身体,重新走回起点。
唐凯说到做到,很快就采取了行动。
第二天晚上熄灯不久,唐凯从上面跳了下来,走到对面,推了推下铺的单军。
单军刚睡着就被他弄醒了:“干吗?”
“军军,我水壶翻了,褥子打湿了。让我挤挤,凑合一晚。”
唐凯说着就上了床。
这营地宿舍都是单人架子板床,一个大男人睡勉强凑合,两个大小伙子挤在一起,只能胳膊碰胳膊,肉碰肉。
单军也没计较,往里头让了让,唐凯刚躺上去,对面周海锋开口了:“你到我这来挤。”
唐凯在黑暗里嘿嘿一笑:“谢了班副,我睡相不好,你腿脚太厉害,我怕半夜被你一脚蹬下去。”
“少废话,过来!”
周海锋似乎有点火。
“行了,快睡觉!”
单军说,他也没那么多讲究,只想睡觉。他向边上挪了挪,和唐凯拉开点距离。单军很少和人同床,就是王爷那么铁的都没搁一张床睡过几次,还是不太习惯。他翻了个身,侧着睡。
唐凯也向着他侧过身,气音:“军军,你这几天练的,结实了。”
说着,手摸上单军的肩膀,顺着他结实的臂膀摸下去。
“肌肉形状不错啊……”
单军被他的手在身上移动,很不耐烦,肩膀一格格开了。
“乱摸什么?睡觉!”
唐凯轻声笑了笑,手拿回去了。
单军睡了。可是没一会儿就又醒了。背后一片热,唐凯的身体紧贴着他。
唐凯的手似是无意地搭在他的腰上,只穿着短裤的腿也贴着单军的腿,贴得很紧。单军回头看了一眼,唐凯没反应,似乎睡沉了。
单军把他的手从腰上移开,往边上靠了靠。但是没一会儿,唐凯的身体又贴了上来。唐凯呼出的热气很近,就在单军的脖颈后。腿也像八爪鱼,搭在他腿上。
单军已经没地儿再让,忍耐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翻身下床。
他到了周海锋床边,在黑暗里推醒了他。
“……过去点儿!”
单军从牙缝里说。
周海锋往里移了移,空出一片地方。单军躺了上去。
床太窄,两人身体只能挨着。天热,都只穿着一件背心和宽松的短裤,裸露的肩膊和长腿在床上无处可放,稍一动,就碰在了一起。
单军的胳膊碰着周海锋的手臂,传来贴身的热度。谁也没动,也没移开。
一片黑沉沉的寂静。两个精壮的男人,挤在这张狭窄的床上,只听到身旁的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单军睡意全无。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身上一阵阵地燥热。
周海锋微侧过身,拉开自己身上的毯子倾身过去盖在单军的小腹上。单军不自在地要把毯子撩开,周海锋强势地压住他手,让他老实盖着。
单军对上周海锋的眼睛,黑暗中,那双漆黑反射着夜色的眼睛深邃,发沉。
“……睡觉”
周海锋略带粗噶地说,手从他手上移开,回身躺下。
两人盖着一床毯子。单军胸膛起伏,听见周海锋的呼吸也有些重。
单军想换个姿势,身子一动,腿挨碰上周海锋的腿,皮肤抚擦,仿佛一阵电流窜上来。两人都有些尴尬。
周海锋慢慢调整了下身体,背过了身。
单军转头,目光扫过身旁。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着周海锋宽阔紧实的脊背,刚毅的脖颈上短短的发根,还有静静躺着的那健美、流畅,蕴含着力量的男人的线条。
就是这副身体,在那个障碍重重的特障场上极速飞腾,像激狂的火,扼住喉咙般让人无法喘息,现在却这么安静,就躺在他身边,这强烈的反差,让单军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想起那个荡过天空,远远站在高处的剪影。那剪影自从那一天就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挥之不去。
现在,那个影子就在他手边,手一伸就可以碰到,抓住……
单军瞪着上头的床板,失眠了……
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有脚步声靠近,几道手电光从窗口晃了过来。
“……我操”单军一惊,这是查夜哨的,周海锋这床就靠门口,那手电一照就能照见他俩光着膀子在一张床上窝着。其实就是挤一床也没什么,可单军正胡思乱想心里有鬼,第一反应就想跳起来闪开,可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单军急中生智,兜起毯子没头没脸地把周海锋从头到脚兜住,不等他反应过来,连毯子带人压在了身下。
门开了,手电光进来了。单军八爪鱼似地趴压着,装作俯趴着睡死了。
他就没这么紧张过,毯子没完全挡住周海锋的脸,单军胳膊环着把他的脸挡着,脑袋也埋在他颈旁。
周海锋也配合着没动。单军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周海锋的脖颈。周海锋被他环在颈窝里,两人被彼此的气息包裹,呼吸一样地急促。
他们听见对方的心跳,像有两颗心脏同时在胸腔里跳动,跳得都很急,很重……
手电光随便晃了晃,就收回去了。这查夜哨也就走个过场,根本不仔细看,可俩查哨兵走乏了没离开,倚着门框在走廊灯光底下,一人一根烟边抽边低声聊上了。
单军心里暗骂,只能继续趴着。
紧张过后感觉恢复,身下的触感变得鲜明。他的腿压着周海锋,腰跨、胸腹随着周海锋的呼吸在起伏。他感觉到身下这副身体肌肉的紧绷,还有暗夜中,愈来愈沉重的呼吸。
单军慢慢抬头,不被察觉地移动了下发麻的腰,却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硬硬地顶着他的小腹。
那火热、坚挺的硬度,隔着毯子,直直地顶着他……
“……”单军的眼睛一下对上了周海锋……
哨兵走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
单军被周海锋突然地一把从身上掀了下去。
单军翻倒在一边,看着周海锋起身下了床,拎起床头挂的衣服,动作粗鲁而沉默,开门走出了宿舍。
“……”单军独自躺在床上,瞪着上头的床板。单军一动不动……
单军一个人在这张床上过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周海锋已经洗漱回来,不知道在哪窝了一夜。
他们谁都没有接触对方,连眼神都避免接触。
训练场上,结束自己项目的单军坐在草地上休整。
远处操场上,周海锋正被教官叫出来格斗示范。他在阳光下和教官过招。教官拆解着他的招式,不时停顿,指着他动作向其他人示范说明,再让周海锋连贯地再做一次。
侧肘横踢,击腰锁喉,招招致命,军帽下被晒成古铜色的脸,散发着冷锐和杀气。
“看傻了?”唐凯过来,在单军身边坐下了。他看单军坐那儿,出了十几分钟的神了。
“你属猫的啊?”单军觉得这唐凯走路不带响的。
“我属大象的估计你也听不到。”唐凯笑。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周海锋在格斗训练。教官举着一块砖,周海锋伸腿估量了一下距离,一个旋飞踢同时一声大喝,砖成两半被踢飞。喝彩声传过了半个操场。
“在新兵连,他就是最生猛的兵。”唐凯说。
“那时候他训练,就像不要命,看着都害怕。连长是临汾旅老虎连的,分兵的时候,把他要进了老虎连。”
老虎连是临汾旅的王牌连,连史悠久辉煌,远至抗美援朝近至抗洪抢险,屡建奇功,但也是最艰苦的部队。临汾旅里有句话,当猛虎,自扒皮,断了骨头嚼着筋。能进这支连队的不是一般人,都是老虎连连长亲自到新兵连去挑,上头安排的人一概不要。
单军从来没了解过周海锋的过去,他是第一次听说他来自老虎连。这支连队尽出战斗尖子,难怪当初军区要人,临汾旅怎么都不肯放人。
“他刚来的时候,我们练脚力,每人脚上绑五斤的沙袋踢腿,他老是跟不上,被班排长骂,训,他也不解释。后来练出来了,我们有多快,他比我们还快。有一天,连长检查沙袋,才发现他绑了十斤,有两个沙袋藏在裤腿里。”
“他干什么这么拼?”单军忍不住问。
“不知道。以前聊天,他说他能来当这个兵,不容易。他能混了自个儿,不能混了这身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