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前后(37)
和许哲聊过天后,夏庭晚自己也偷偷想过——
苏言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溢于言表,反而都隐秘地藏在心底。
苏言最开始要为尹宁负责时,不仅夏庭晚自己毫不知情,尹宁的妈妈还因为吸毒失踪了。
苏言明知道他一旦接下这个担子,就有可能需要照顾尹宁一辈子,仍还是毅然决然地那么决定了。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决定默默为一个孩子的一生负责任。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是一份深沉的承担。
夏庭晚每次想到,都感到心里一阵动容。
苏言的确没多提过一字半句,可是生活中他有多少不适应,有多少难处和别扭其实也不难想象。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帮他去照顾尹宁,哪怕不是温子辰,也会是别人。
所以在之前夏庭晚虽然心里也是难过的,却实在不舍得怪苏言。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生了苏言的气。
他是有自己骄傲的人。
他可以为了苏言的爱低头。他可以去和苏言一次次求饶、承认错误,在苏言面前示弱,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他不愿意和温子辰纠缠不清。那样面目难看地撕扯来撕扯去,哪怕他是被动地被搅合在里面,都有种两个人好像在使尽招数在争夺苏言的感觉,又烂俗又可耻。
他一想到之前发生的这一切就难受得想吐。
他生苏言的气,气苏言给了温子辰底气和盼望,哪怕那底气只是一两次性爱关系由来的。
说白了,在气恼背后,真正让他难过的——
是苏言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彻底地放弃过和他的爱情。
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放弃,没人能有机会插足他们的爱情。
那个周末结束夏庭晚没有去香山,而是让赵南殊开车去接了尹宁回来。
苏言没有找他,他也没去主动联系苏言。
中途倒是纪展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下周要来H市工作,可能会一直待到开演唱会。
纪展还是那个纪展,跟他一点也不客气:“夏庭晚,到时候请我吃饭啊!我可不是指一顿而已,你得把H市最好吃的都带我吃个遍。”
“没问题啊,我管饭。”夏庭晚说:“但你得陪我去K歌——而且,要唱你自己的歌。”
“嘁,那你还不承认你是迷弟。”
夏庭晚忍不住笑了。
和纪展说话总让他感到很清爽的开心。
其实之前他也悄悄担心过,他们之间隐约的暧昧,如果就像他当年和邢乐的朦胧感情那样,揭破了之后反而陷入尴尬境地,那么对于他来说,再度失去一个真心欣赏的朋友,实在是很伤感的一件事。
但幸好,纪展是简单纯粹的。
和纪展在清迈的那一夜,就像是泰国的夏风一般爽利地拂面而过,并未留下任何多余的黏腻。
……
另一方面,夏庭晚也没有放弃想要和尹宁好好相处的希望。
这几天,他一边反复细读《寻》的剧本,同时也尝试着在家里和尹宁多一些互动。
他买了一套《秘密花园》的填色绘本,想要和尹宁一块儿填色。
H市下起了细雨,或许是快入秋了的缘故,夜风也渐渐转凉,夏庭晚把窗子打开了一条小缝,泡了一壶橘子茶放在桌上。
其实如果不是和尹宁的关系并不密切,这多少算得上是很温馨的场面。
夏庭晚打开绘本,让尹宁挑了一页线条比较简单的,然后把一套120色的水彩铅笔都摊开放在桌面上,很认真地询问道:“宁宁教我吧,选什么色调好看?”
尹宁最开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从褐色调的十几只铅笔里,跳出了几只比较浅的塞到夏庭晚手上,然后指着绘本上的猫头鹰小声说:“你给猫头鹰的头上色——”
“好。”
夏庭晚很听话,按照尹宁的指示拿起铅笔一笔笔地画了起来。尹宁自己挑了好几只绿色的铅笔,给猫头鹰周围繁复的叶片上色。
夏庭晚对画画一窍不通,又不知道多少年没握过画笔了,哪怕只是上色,自己也觉得笔触无比笨拙。
尹宁要求很高,一看到夏庭晚画出线,就伸出手掰开夏庭晚的手指,很执拗地低头用橡皮把有瑕疵的区域通通擦掉。
夏庭晚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小男孩的嫌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尹宁左眼视力受损,画画时也要稍微偏着头,有时脸没转过来,左眼又看得模模糊糊不真切的时候,就会把颜色画出界。
尹宁又似乎有点偏执。
有一片叶子没画好,他就用很大的力气反复用橡皮擦来擦去——颜色掉了,又重新上,再擦掉时,只听“嘶”的一声,竟然是画纸都被磨破了一小块。
“宁宁——”夏庭晚有点担忧地抬起头,刚开口。
只见尹宁忽然用力地把手中的铅笔摔在了地上。
他似乎还不解气,又推开夏庭晚的手,把两个人一起画的这一页绘本嘶啦一下子从本子上扯了下来,揉成了团扔了出去。
男孩子的眼睛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小小的脸上的神情,有种叫夏庭晚感到害怕的暴戾和愤怒。
“我讨厌你。”
尹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趴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呜咽:“看不清,左眼总是看不清,我不想画画了,再也不想画了。”
夏庭晚看着尹宁瘦小的背脊,手指抬起来,颤抖着想要触碰男孩的肩膀,可却始终不敢放下去。
听尹宁那样说,他心痛得也快要哭了。
——
“对不起、对不起……”
夏庭晚声音打颤地说:“宁宁,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尹宁伏在桌上,身体一直发颤,过了许久才小声说:“我……我问子辰哥哥,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住在一块,是苏言哥哥不要我了吗?他告诉说,因为你做错了事,想要补偿我,想要我原谅你……我、我就知道是你。我之前就想过,为什么你脸上也有伤疤,而且一看到我,就……就很奇怪。”
夏庭晚听得有些失神,可是这却又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心里明白——尹宁迟早要知道的,这本来就无法隐瞒。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掩饰。
他第二次见尹宁就失态地不停道歉,还要苏言把他拉起来才勉强制止自己,其实那个时候的表现,就已经足够让人疑心了吧。
他是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的,哪怕是温子辰和尹宁说的,道理上来讲也没做错什么。
他之前想,或许和尹宁修复一下关系之后,再来慢慢讲述会好一点,但是其实仔细想一想,那又有什么不同——他到底是酒驾撞人了,所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夏庭晚努力平静下来情绪,他深吸了两口气,低下头把四散的铅笔一只一只收进铁盒里,然后看着尹宁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说:“宁宁,对不起。”
他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想着男孩趴在桌上说不想画画了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无力,轻声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再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是没用的……照顾你,的确是想补偿,可是这样的补偿,对你来说,也已经是造成伤害后的亡羊补牢。你、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尹宁听他这么说不由抬起头,盯着夏庭晚说:“我讨厌你,我也不想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男孩的眼圈是红的,可是却倔强地不肯流泪。
夏庭晚鼻子一酸,他蹲下来,却不敢再看尹宁的眼神,低下头,喃喃地说:“好,不要原谅我,宁宁不要原谅我。”
尹宁一把推开了他,掉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反锁了起来。
……
深夜里,尹宁忽然肚子痛了起来。
夏庭晚想带他去医院,可是尹宁蜷缩在被窝里把脸都蒙上。
无论夏庭晚说什么,他都死活都不肯去,只是一个劲儿地闹着要找温子辰,要温子辰来陪他。
夏庭晚虽然担心,但他不能像寻常的家长一样强硬起来,又实在拗不过尹宁,情急之下不得不给苏言打了个电话。
“喂?”
苏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声音本来就低沉,此时听起来,更是几乎把话都捂在嗓子眼里。
“苏言,你感冒了吗?”
“嗯,”苏言声音沉沉地应了一声:“发烧。”
“你、你还好吗?”夏庭晚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我没事。”苏言的语气还是很平稳,很快就问道:“你那边有状况?”
“是宁宁。”夏庭晚把尹宁的事讲了一下,讲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苏言,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苏言很干脆地回绝了,他想了想,沙哑着声音说:“半夜了,一直这样折腾着也不是办法,香山这儿正好有医生在,我先叫司机去接温子辰,然后到你那儿带他回来先大致看看,别耽误了。你不用太担心,先睡吧。如果情况不好,我再看要怎么处理。”
夏庭晚心里有点难受。
他知道尹宁的事苏言这么处理没什么毛病。
尹宁和他较着劲,不肯听他的话,万一因为这个耽误病情也不好,苏言生着病,所以叫温子辰来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难受的也不是这个。
“苏言,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他从嗓子眼里生硬地挤出了一句话。
“不是。”苏言下意识地说了两个字,他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吃力地哑着声音说:“庭晚,我都快好了,不用来了,到时候你万一又被传染了,听话——”
夏庭晚听到这里,忽然把电话挂了。
他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坐着,沮丧地把头埋在膝盖间。
他好挫败,觉得所有的事都好挫败。
苏言生活习惯很健康,又每天健身,所以很少生病。
他们结婚五年,苏言就只感冒过两次,只是每一次都来势汹汹,一发烧就要断断续续烧上一两个星期。
苏言那会儿怕他被传染,自己跑去书房联通的小卧房睡。
可是他一个人睡主卧睡不着, 所以又在夜里悄悄跑去小卧房,钻进苏言的被窝和苏言挤在一块。
苏言吃了药沉睡着,却还是下意识地把他紧紧地拢在怀里。
第二天一起来,他果然也自作自受地发烧了。
那时把苏言气得脸都发白,吼了他好几声不懂事,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给赶回了大卧室。
吼完之后,苏言又心疼他。
一边嘱咐管家看好他让他养病,一边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微信里倒是凶不起来了。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苏言发给他的信息,“听话,宝贝。”
——
两个人甜蜜的时候,听话这两个字,从来都能够让他所有的躁动和不安都平息下来。
他虽然浑身都是叛逆的刺,但在他心底,却是那样痴恋着苏言给他的温存和包容。
一听到那两个字,他便觉得安全。
可是现在他却好无力。
他是如此的蹩脚, 除了虚弱地问上两句,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他无法靠近苏言,所以只能孩子气的挂电话发脾气,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想想都觉得灰心。
他和苏言的感情仿佛是风中的浮萍,他能感觉到、能看到那柔弱的存在,却怎么也抓不住。
怎么也抓不住。
温子辰果然不一会儿就到了,夏庭晚没什么兴趣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