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41)
顾小青说写完了。夏志荣给他打电话,顾小青走到阳台,接了。
“喂?”
“青青。”夏志荣低低地喊了一声的他名字,便没再说话。
顾小青趴在阳台的窗口上,看着夜晚仍然熙熙攘攘的街道,那座桥上有许多盏明亮的小灯。空气中仍然带着一丝凉意。今天白天很热,体育课他脱掉外套,舒适清爽的短袖。他们的小县城好像不小心越过了春天。
他在电话里沉默,夏志荣也在电话里沉默。
夏志荣远在H市。他在那间漂亮舒适的小房子,坐在那架钢琴前。漂亮的、线条流畅的构造设计。耳边偶尔传来顾小青家马路的嘈杂声,乱七八糟的,什么声音都有。
对比之下,他这边过于寂静了。寂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拧开钢琴旁边的一盏落地灯,他掀开琴盖,昏黄的光线跳跃在黑白键上。他一点都不懂音乐,一点都不懂。他看着乐谱就和看龙飞凤舞的符咒似的。他当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鬼迷心窍一样,去网上搜了几首简单的歌曲简谱,他以为以他卓越的智商多多少少能理解一点,结果过了二十分钟,平常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夏局还是屁都不懂。他气急之下,关掉他找来的浪漫的<梦中的婚礼>乐谱网页,合上钢琴碰都不想碰。最后勉勉强强认清五个音,还是靠打电话问了他认识的懂钢琴的朋友。朋友嘲笑他,一把年纪还学钢琴干什么。
他随便地说,“有人喜欢。”
他换成左手拿手机,和电话里头的顾小青说,“你随便听一下。”
顾小青:“听什么?”
夏志荣:“我弹钢琴。”
顾小青皱了下眉,又想说几句话呛他,夏志荣在电话那头突然轻轻地“嘘”了一下。
小顾顿时觉得,三十多岁的夏志荣,做这事十分幼稚。过完今年生日就十九岁的顾小青自我感觉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他靠在阳台上洗耳恭听。过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来,很慢,就像小孩子刚碰钢琴伸出一只手指瞎按,顾小青听到前面几个节拍,就知道这位局长弹的是什么歌。
儿歌,还是走音的儿歌。<洋娃娃和小熊跳舞>。
顾小青为了给夏志荣面子,忍住不笑,他即使很久没碰钢琴了,但音准不准他还是能听出来。期间演奏的本人难得意识到弹错,一阵重复纠正,顾小青真的忍不住,说,“算了吧。”
固执的夏局还是把这首艰难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弹完了。弹完他自我感觉很良好地问:“怎么样,可以吧。”
顾小青心想这首没啥水准,看得懂乐谱都会的儿歌,在你手中弹成这个样子,还是不容易的。就说:“还可以。”他很给夏志荣台阶下。
夏志荣很得意,他可是之前苦练半个小时的呢。他因为有点高,凳子他还不会调高度,勾着背,戴着眼镜弹琴。
他说,“我练了很久。”
顾小青:“哦。很厉害。”
夏志荣觉得他这个夸奖人的语气很敷衍,便放下这个原本就是他心血来潮的话题,和他聊了些别的。他抬起胳膊,在灯光下看着自己那枚和顾小青款式一模一样的戒指,心里总有鼓鼓的满足感。
他说:“十点。乖孩子可以睡觉了。”
顾小青嗯了一声,夏志荣和他说了一声晚安,他也很轻地回了一句晚安,电话便挂掉了。他走回房间,顾玲玲还在客厅看电视。他打开手机的音乐软件,搜索<洋娃娃和小熊跳舞>,清脆的儿歌,比夏志荣弹的不知道标准了多少。
第七十三章
期中考试之后,班主任又找他认认真真地谈话一次,内容是什么。他说小顾同志还是得加把劲,往前冲一冲,让他每次考试给自己定个目标,顾小青听进去了,郑重地点头,和他说好的。黄老头讲到他这周的周记,黄老头是高二还在坚持让他们写周记的一个老师,他说每周的总结很重要。他说顾小青的周记有很大的进步,从一页进步到一页多两行。至少看上去有两页了,“一点进步也是进步。”班主任说。那一周的周记他给顾小青写了接近半面的批语。原本黄老头改周记一般都打个勾,偶尔写几句话,顾小青从来不认真写周记,做发散性思维的文科作业向来随随便便,黄老头对此印象很深,特别是去年元旦他排练跳舞的那几周,小孩很给面子地写了两行,比赛那周写了三行,最后是潦草的一行“苹果特别好吃”,over。
黄老头呢,是一个一视同仁的好老师,他一做完excel,几次考试的进退清清楚楚。
他对这个原本成绩上不起眼的小孩长了心,他们理科班,竞争激烈,拔尖的很拔尖,垫底的很垫底。小顾处于中等水平。黄老头这次找他谈话,说顾小青上周的周记,写期中考试考完的反思,说自己上课总是走神,知识点巩固不够。他是第一次写自己的缺点,之前他的周记都是打水仗。班主任说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很难得,给他周记说的几个计划和目标提了几个建议,比如说每次考试进退对比,下次争取前进多少多少。
他说话一直温声细语,顾小青看着脚尖,黄老头又说了几分钟,就放安静的小孩回去了。
熬到放学,五六点。黄昏的云彩浓墨重彩。顾小青见过无数个夕阳余晖下的校园,无数只细细小小的麻雀站在天台上。顾小青把麻雀叫啾啾。灯照亮整个广场,偶尔几只肥啾啾歪着脑袋在广场上蹦蹦跳跳,人一靠近,扑棱着翅膀急忙飞走了。
他往校门口走去,便在拐角看到熟悉的男人。天气太热,手上搭着西装外套,站在他们学校的长廊,腰杆笔直专注地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夏志荣回过头,把手轻轻搭在小孩的肩膀,往校门口走去。路上亲昵地问他,“今天学习累不累?”
顾小青说,“不累。”走了一会儿,他出于好奇反问:“你在看什么?”
夏志荣:“你的照片。”
他指的是顾玲玲发过朋友圈的照片,闪亮夺目的小孩,被放在展示栏的玻璃窗下。夏志荣盯着照片入了神,有几个家长背着手也在旁边看,夸赞这张照片,说这个站在璀璨灯光下的男孩,最精神,最俊俏。他第一次产生自豪的情绪,极力掩饰自己上挑的嘴角,心里默默地回应。嗯。你嘴里说的那个是我家的小孩。
吃完饭后,夏志荣把车子停在一个公园门口。他说散步消食。今年春天的雨不知不觉已经下完了,只剩下入夏燥热的风,公园的梅花谢掉,长出碧绿的叶子。夏志荣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跟在他背后的小孩。一副懵懵懂懂,乌黑的眼睛也盯着自己。
他说:“青青,我要去S市了。”
S市是北边的城市。与他所在的小县城隔了大半个国家地图,顾小青说,“好远。”
夏志荣点头。
他继续说,“我要去很久很久。”
“多久?”
“两年。”
“哦。”
这两年是怎么来的。夏局要升官了。
他低头下巴在顾小青的脑袋蹭了蹭。“我舍不得。”
顾小青没说话,夏志荣的手一路往下,摩挲他柔软的嘴唇。夜晚他们相拥而眠,彼此倾听彼此的呼吸。黑暗的房间触碰对方的脸,眼眶的形状,浓密的睫毛拂过手掌心。这样亲密的关系不得不因为顾玲玲而戛然而止,又因为顾玲玲继续相接融合。
夏志荣原本有着更加厉害阴险的计划,他想若顾小青没有和他厮混,他便和顾玲玲结婚。小孩跟他的姓,以“父亲”这个身份撬开小孩的嘴,听他亲口唤一声爸爸。他们便被最亲密的关系绑在一起了,即使互相并没有联系的血缘,却不得不每一天住在同一屋檐下,在饭桌上亲切地聊天。他能更加光明正大地接近他,接他上下学,开小孩的家长会,让他学想学的乐器,过年成为亲戚朋友令人骄傲的谈资,他虚荣的黑洞被填满了。他一直是个追求权力,为了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的人,没有信仰,却自信满满,又俗又虚荣。
他抱着恶毒的想法,接近男孩的母亲。男孩的母亲因为失败的婚姻而心灰意冷。他如此轻松,跨进他家的家门,口袋多了一片新的钥匙。顾玲玲原本以为夏志荣看上了她的姿色,但每次去他那过夜又是奇怪地隔房睡觉。这种奇怪、甚至有些诡异的男女相处方式令她愈加看不透,她甚至有一次提出她的疑惑,深夜敲响夏志荣紧闭的房间门,他却站在门口笑容温和地拒绝,好心地帮她拢了拢有些敞开的衣襟。
他简单地命令,让她回去。
她尽管如何胡思乱想,都想不到他是为了什么接近她,看上了她的什么;她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人家看上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儿子在床上向他张开了腿,偷情的欢愉像一团火焰滋滋地烧尽最后一根木头。他的确想不到。顾小青一个整天谁都看不上,如他母亲所说和谁都不亲的小屁孩,无数个日日夜夜与他在床上翻滚,唇舌相缠,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凑到他耳边因为快感叹息。他火星四溅的欲望,终于被他一簇冰冷的水浇灭,却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沸腾,他冒出一个想法。想把这个男孩装进行李箱带走。
他纠结过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升官发财,多少人梦寐以求,他在通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便回复,他是一定会走的。
他的眼神越来越沉,盯着顾小青的面孔,把一颗一颗痣的位置印刻在脑海里。他把小孩拥入怀中,再一次喃喃道。
“我舍不得。”
第七十四章
所有的考试结束。顾小青望着黑板上黄老头写的字,端正、整齐划一,副校长在电视上唧唧歪歪。高二下学期收尾,顾小青就正式迈入准高三的步伐,顾玲玲在暑假给他找了两个补习班,他的假期注定在一堆试卷中淹没了。
夏志荣那天之后,便很少来他家做客,顾玲玲说夏叔叔工作很忙。每次饭桌上冷清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顾玲玲给他一边夹菜,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他们母子两个人也很快活。“筷子好少洗一双。”她是这么说的。她隐隐地猜到一点什么,但她不说。她不会当着顾小青的面说,就像曾经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吃完顾小青走进房间,她收拾碗筷,凉凉的水和洗洁精摩擦挤出泡沫。一双有些粗糙的女人的手。
她许久没与夏志荣见面,微信上倒是频繁地联系。她每次含蓄地问,她学会烧几道好菜,夏志荣都拒绝了。他一边表达自己的惋惜之情,一边安抚顾玲玲,说他最近实在太忙,过几天过来看她。
过几天。过几天。杨欣也很喜欢这样说。杨欣出差多日,她发短信问他,与夏志荣几乎一样的一套说辞:过几天,过几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