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观星(104)
会惹来周围一声声狂笑。
路见星不一样,倒是躲在屋檐下,低头看雨水溅上鞋边,再蹲下来用卫生纸将其擦干净,眉心紧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对水的感觉反反复复,有时爱,有时厌恶,发丝黏上皮肤的感觉让他难以忍受,更别说雨水特有的腥咸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盛夜行最近总会忘记带东西,比如这段特殊时期非常需要用到的:伞。
路见星能惦记,但惦记惦记着就被转移注意力,只能拿一支水笔在盛夜行掌心写一个“带伞”。
可是,这好像起不了太大作用。
盛夜行想起来这回事,还是因为下课打哈欠才看到的。
捱到放学时间,两个人就站在满是积水的教学楼前相顾无言。
一般情况下,盛夜行会义不容辞地把路见星背起来,哪怕路见星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孩儿不用这么娇气。
可是昨天骑车的时候,盛夜行把脚踝刮伤了,今天早上才去上的药,纱布都还干干净净的。
积水不深,但是有下水道口,雨水够脏,刚好能没掉脚踝。
这一脚下去,感染就麻烦了。
路见星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把校服拉链拉开,脱掉了校服。
雨逐渐地小了,淅淅沥沥,从屋檐滴下来落到路见星眼睑下,像正在哭。盛夜行被这一“光景”夺去目光,还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
路见星没说话,踮脚,把校服搭在盛夜行头顶,再像爱抚宠物似的摸了摸他后脑勺。
随后,路见星转过身,缓缓道:“我,背你,出去。”
盛夜行僵硬着动了动嘴唇,“我可以叫群山他们……”
我也可以,又不是没背过。
路见星没这么说,倒是“哼”了一声,再固执地半蹲着不起来,动了动托在身后的手掌。
“我脚没那么严重,”盛夜行说,“可以往水里踩。”
路见星皱眉,佯装作不耐烦地催促他:“快。”
他怕盛夜行死活不肯地跟他矫情,干脆直接一脚踩进水里,人又比盛夜行矮了一截儿。
“成,”盛夜行把校服顶好,上半身贴近路见星的背,“背好了,别摔,不然我俩都栽雨里。”
路见星点点头:“嗯。”
盛夜行用右臂把校服撑开,挡住路见星头顶那一片雨,再用左臂环住路见星的脖子,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止了。他怕自己最近长了点肉,一不留神真把人压垮。
两个人一起使劲,总算背了个端正。
“呼。”
路见星出一口气,又“嘿”一声,把盛夜行背好。
盛夜行没再说话。
雨水带来的不适感让路见星每一步走得很艰难,也很扎实,他走得一深一浅、一快一慢,半点不敢分神,所有注意力都留在了脚下。出校的路他走过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平时他记不住,就全是盛夜行带着走的。
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中途掠过多少辛酸不用多说。
到现在,他总算跟上了脚步,还能够帮上一点点忙。
略显别扭地趴在路见星背上,盛夜行喊他:“路冰皮儿。”
“嗯。”路见星回。
“见星儿。”
“啊。”
停顿几秒,盛夜行继续嘴欠:“路哥。”
“噢。”路见星还是回答。
“小路。”
“嗯。”
“……”盛夜行深呼吸,带着笑说:“大路。”
路见星的脚步顿了半拍,没有做出回应。
他的背脊紧贴着盛夜行的胸腔,两具足够温热的身体正靠在一起。他好热,热到背上出了好多汗,热到一时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还是雨水。
“我看啊,用不着三年后了。”
盛夜行收紧胳膊,声音低沉沉的,“你现在就是。”
而且,你已经很勇敢了。
你做了很多半年前你做不到的事。
校医室关着门,盛夜行想去换个药的希望破灭了,就寻思等会儿回去路上找个诊所再包扎一下。
每次看到路见星一脸紧张自己的样,他就想对自己好点儿。
就好像他们对自己好点,对彼此好点,这个世界也能对他们好点。
对此,盛夜行从不屑一顾变成了深信不疑。
那天,刚蹚水过了校门,路见星背着盛夜行的景象简直成了市二一道风景线,高三七班也有同学在,基本都停下脚步来望着这边,有惊讶有疑惑,大多带了一种赞赏的目光。
因为盛夜行脚踝上的纱布也非常显眼。
盛夜行听到有走读生同学的家长问孩子,怎么了?
然后,他没听清同学给家长嘀嘀咕咕了什么,但听清了一句:是不是特别厉害!
他没看到的是,同班同学说完这句话之后,一直低头认真走路的路见星勾了勾唇角,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十月到十一月这段时间,盛开由舅妈领着来过一次学校。
盛开给路见星带了一箱AD钙奶,说是她最喜欢喝的饮料,也想给第二喜欢的哥哥喝。
路见星笑着接过,在小姑娘摊开的掌心轻轻敲了三下。
盛开说,我知道!意思是谢谢!
当天晚上,盛夜行在路见星同意过后,拎了两瓶AD钙奶出寝室,和顾群山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谈心。
自从李定西走了之后,顾群山就担当起了“定期为老大排忧解难”的重任,顺便聊聊自己的人生。
顾群山像是非常能接受两个哥们儿搞在一起的事实,还调侃盛夜行,有没有当成“大哥哥”?
盛夜行听完差点一口奶喷他脸上,再抬起眼,堵回去一句:“好奇心这么重?”
“也不重……”顾群山挠挠头,“你们之间,真是爱情?”
咬住吸管把最后一口喝光,盛夜行说:“你觉得是什么,同情心?”
“是吧!”顾群山说,“那你们之间的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这个命题太浅薄。
对于青春期的少年人来说,他们一生会爱上各种各样的人,比如男人,比如女人,再比如公交车上偶然遇见的红衣女孩,或是夜店迪厅里见过的英俊侍应生。
能早早就定下一生的很少,只有彼此的也很少。
“不仅仅是爱情吧,”盛夜行说,“虽然我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但我们之间的确是一种无法归类的情愫。”
顾群山闻言哽咽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亲情?你把他当弟弟?”
盛夜行:“弟弟?”
顾群山:“……难道是儿,儿子?”
盛夜行无语了,“我跟你产生不了思想上的碰撞。”
“别啊老大!我特别乐意听。”顾群山拽住盛夜行的衣角。
“少这么八卦,”盛夜行说,“知道我俩好了就行。”
“当儿子也行啊,见星儿又帅又可爱,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顾群山笑嘻嘻的。
抹了把额间细汗,盛夜行无奈道:“兄弟你口味太重了。”
顾群山嘿嘿一笑:“还行。”
盛夜行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放弃争辩。
这种感情只有他们自己懂也好。
第81章 悄悄
深秋来临的十一月中,盛夜行迎来了他的十九岁生日。
生日当天,舅妈从市里来了电话,说她和舅舅已经协议离婚,盛开判给了更有经济能力的舅舅,但平时还是由舅妈带着养。
盛开之前把“预防针”打给过路见星,但路见星转背就忘记了。
这也怪不得他。
收到这个消息时,盛夜行正在寝室阳台上咬电子烟烟嘴,电话通完后,烟嘴都被他咬破了。
“至于你妈妈给你留的财产,这些年你上学吃穿用了一些,剩下的都划到你的户上了。”舅妈说着,有些哽噎,“十九了呀,你呀,你也长大了。”
十九年,瞬息之间。
盛夜行没有问有多少钱,只是淡淡地答:“明年就二十了。”
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干巴巴的废话,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安慰似的对舅妈说:“您一个人带盛开应该挺辛苦的,等我高考完,您如果有时候太忙就把盛开给我带几天也行。”
“哎,那多麻烦你。”除开舅舅这一层,舅妈本来和盛夜行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一离婚了更觉得略微疏远。
“不麻烦,”盛夜行低头看窗沿上昨夜遗留的雨露,“毕竟是我妹妹。”
“说到高考,你有什么打算吗?”舅妈问。
盛夜行说:“我成绩差,但也不算没救,努力一下读个本科还是可以的。”
舅妈放心地“哦”了声,“你这么认为,舅妈就放心了。你还是愿意考个大学的吧?”
“当然。”盛夜行说。
“那……”舅妈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盛开挺想你的。”
“不是才见过么,”盛夜行笑了,“告诉她,哥哥有空就回来。”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除了舅舅舅妈离婚的消息之外,在他生日的这天下午,唐寒还打了电话过来,说路见星的父母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有意让路见星在高三下期走读。
说是还请了专门辅导他的家教,想让路见星冲刺一下本科,这么天天在班上玩儿可不是办法。
盛夜行问唐寒,意思是不是路见星就不在宿舍住了。
唐寒说是的。
后来,唐寒又打了个电话来,说路见星不太愿意配合,唐寒问问盛夜行能不能劝劝他。
盛夜行说:“我不想劝,他搁我身边儿待着挺好的。”
唐寒说:“你得为他的前途想想。”
“前途”是盛夜行不喜欢听到的词,因为好像这个词和他们这种人就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生下来活下去”就行了,没有时间考虑未来。
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也不能拖谁的后腿。
为了庆祝“路见星来校一周年”以及盛夜行的十九岁生日,还没捱到周末,一群在高三学习生活里水深火热的男孩儿们又蹬着自行车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味道还不错的烤肉店。
因为天气逐渐转冷的原因,盛夜行都不怎么爱骑摩托车了。
每次他骑摩托,就得拿围巾把路见星的脸蛋、脖颈全用料子包起来,不然路见星会被风刮得难受,继而在后座上使劲掐盛夜行的腰。
每每一提起“高中生活”,盛夜行总想起那些和兄弟们骑车的夕阳落日下、一起在训练室做活动、一起在天台上偷偷抽烟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