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直弯勾(7)

　　整个教室里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最安静。因为他垂着头的缘故，走近了，黎炘才发现他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
　　察觉到有人过来，他头也不抬。
　　黎炘没有坐下。他伸出手，把低着头的人嘴里叼着的烟给抽了出来。
　　一边抽，他一边还有些奇怪，今天的泊清分外乖顺，竟然没怎么反抗就让他抽走了嘴里的烟。直到感觉手感和重量都有些不对，黎炘低头一看，白色的棍身上面连着一个圆滚滚的粉色糖球。上面还沾着泊清舔舐后留下的晶亮的水渍。
　　棒棒糖。
　　泊清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炘顿住了，重新把手里的糖喂还给他。
　　身下的人探过身子，像小动物似的，张嘴把他手中的棒棒糖含走了。
　　他的牙齿磕碰到糖球，黎炘手上握着的塑料棒子传来一种微妙的震感，一颤。
　　那颗糖被含进了泊清湿润温暖的口腔里，被柔软地吮着，舔着。他没有马上松手，以至于在泊清后退的时候，手臂也被微微牵动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人像是要被牵走了。
　　泊清懒得和他计较。今天玩游戏的手感很好，没空理他，他重新埋下头专心游戏。
　　糖球在泊清嘴里小了一圈的时候，他手里的一局游戏也结束了。因为今天的战绩很不错，他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他的懒腰刚伸到一半，突然收住势，随即站了起来就往外面走。黎炘转头看他，只看到泊清的背影直直朝站在门口的人迎去
　　另一个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班后门，是陆一衍。
　　碰上泊清此时的心情刚好还不错。他朝陆一衍走去。还没来得及出教室，两人像磁铁一般，一靠近便吸在了一块。
　　他们粘在一起，泊清的声音在窃窃地和他说着话，声音被放轻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只能捕捉到模糊地飘来只言片语。
　　“……尝尝……甜的。”
　　连一根棒棒糖都要跟对方分享。
　　那边传来啵的一声轻响。虽然轻，却丝毫不妨碍它听起来的暧昧。那两人亲了一口
　　黎炘本来已经收回了目光，他这时候反应过来，泊清刚才不是在说他的棒棒糖，原来是在说他自己的唇。
　　陆一衍从他唇上退开，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往泊清身后看了一眼。
　　他对上了黎炘的视线。
　　陆一衍皱了皱眉，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因为对方脸上没了那种仿佛长在脸上的笑，所以显得有些不适应。还是他的眼神。
　　陆一衍的第一反应，以为那是没当面见到两个男生接吻的生理性厌恶，但似乎又不像，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里面的情绪又好像无迹可寻了。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起来。
　　陆一衍的注意力很快被挂在他身上的泊清重新吸引了过去。泊清心情不错的时候，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
　　之前被他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已经到了陆一衍嘴里。两人在班里面腻乎了一会，现在要去外面腻乎了。
　　就在泊清回身要去拿自己的手机的时候，他听见了身后一阵不合时宜的游戏音效声，当即面色一变。
　　刚才走开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停留在游戏界面，而此时他的手机已经到了黎炘的手里。
　　泊清一脸黑线地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手机一看，不禁咬牙切齿起来。自己玩了多久才有这个战绩，就一会功夫，这个人果然给他玩掉分了。
　　泊清心中狐疑。平时这个人是不会未经允许就碰他的手机的，就算放在他面前也不会。
　　罪魁祸首此时的模样竟然还颇为无辜，还对他纯良一笑：“清清。”
　　黎炘在一旁赔罪，但是泊清短时间内是不想和这个人说话了。他的好心情已经被这个人给破坏了。泊清黑着脸招呼陆一衍过来上分。
　　陆一衍过去是过去了。他眉头紧皱，看黎炘的眼神又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第十二章
　　陆一衍受到召唤上楼。
　　他一个人来到泊清他们教室后门，离开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
　　泊清烟瘾犯了的时候，他和陆一衍就会趁着放课的时间，两人一起躲进一条通往天台的楼道上。
　　天台的门被锁了，上不去。所以那条安静幽僻的楼道也常年不会有人上去。
　　在一层灰的台阶上铺一张学习报垫着坐，这里就是一个没人打扰的好地方。陆一衍坐在上一级，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泊清比他低一个台阶，拿陆一衍的身体当场靠背，整个人懒洋洋地坐靠在他怀里。
　　现在还没放学，只是课间。两根烟的烟雾太大，为了不过于明目张胆，两人抽的一根烟。
　　怀里的泊清一仰起脖子，陆一衍就惟命是从地把手里的烟递到他嘴边去。看他仰起小巧漂亮的下巴，露出下颌和脖颈流畅优美的线条，嫣红唇瓣衔住自己刚刚咬过的烟嘴。他抽了一口，离开时，烟嘴上面留下了微微濡湿的痕迹。
　　灰蓝的烟雾在灰暗的空气里袅袅上升，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萦绕四周，橘红火星在昏暗楼道里一闪一闪。没人说话，世界上只剩下微弱的烟草燃烧的声音，是一种莫名安稳的感觉。
　　陈泊青穿校服从来不扣领口上面的扣子，由它敞着，看起来没个正形。
　　楼道里面的光线虽然有些昏暗，陆一衍在俯身给他喂烟时，仍然从领口里面瞥到了校服的底下。他优美的肩颈线条往下，掩盖在粗糙布料下的白皙肌肤。之后是……
　　夹着烟的手指一颤，连泊清都发觉了他的异常。他嫌弃地直接把烟咬过去了，顺带奇怪地瞥了一下陆一衍。
　　……之后是上面刺目惊心的红色伤痕。
　　谁也没有说话。楼道里剩下微弱的抽烟的声音。
　　泊清整个人都是懒散的，倚在发热的靠枕身上，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一根烟禁不起两人抽，很快就要燃尽。
　　嘴里的烟被人抽走了。夹着烟的手随即抬起他的下巴，泊清忽然被俯低身子的陆一衍吻住了唇。
　　虽然不明所以，泊清还是配合了他。
　　楼道里的空间本就逼仄阴暗，给人一种被四面包围住的错觉。陆一衍不知道突然怎么了，他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和急切。攻城略地，纠缠不休，泊清处于一种头脑缺氧却又无端舒适的状态下。后来应付不及，一道水亮从嘴角流到下巴，偶尔难耐地发出“唔唔”的声音，也被对面的人吞入腹中，继续纠缠着他浮浮沉沉。
　　一吻结束，陆一衍手中的烟也燃烧殆尽了。
　　泊清从来不让自己送他回家。从上次泊清消失了一个下午之后，陆一衍忍不住，找人去“了解”了一下泊清家里的状况。
　　泊清一家在他们那片还是挺出名的，所以他家里的事也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他本来可以慢慢等，等到泊清愿意说的那一天。
　　但是当看到泊清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时，陆一衍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他压抑了又压抑，最终还是爆发了。
　　他的泊清，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陆一衍之前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泊清这么久以来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陆一衍想问他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辛苦，他一个人难过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想到最后他如梦初醒，他对于泊清来说，什么都不是。
　　陆一衍情绪翻涌，他在那时候冲动上头，俯下身吻住了他。
　　属于泊清的温度一点点地渡过来，让他僵硬的心脏有了一丝知觉。那是一个濡湿潮热的、充斥着烟味的吻。至少在那一刻，世界上没人能比他和泊清更亲密的了。
　　陆一衍突然吻得更用力。在这时候找回了一丝冲动的，属于他自己的理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是不是不应该对这段关系抱有期待。他的意思是，如果一开始就不期待的话，他们这段关系是不是能变得更合得来一点。
　　这样的话，他也不必抱着自己的那点心意，一个人在原地患得患失这么久。
　　不能自以为是、不要对现实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但是人一旦身处其中，总会忍不住心生侥幸的幻想，或许，自己可能就是那个“例外”。
　　陆一衍不只是想要这样吻着他了。
　　等泊清终于从得以这个漫长的吻中挣脱出来，他对上了陆一衍此时的眼神，心中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
　　“泊清。”
　　他抬起手，隔着校服，温热指腹摸到泊清肩膀的锁骨位置上，那里有一片渗血的瘀痕。
　　他身上那些伤痕，陆一衍都不敢久看。泊清一个人，他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陆一衍看着怀里的人慢慢皱紧了眉头。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闷闷地道：“我已经都知道了。”
　　他终于说出了口，一句话说得尤为艰涩：“……你家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陆一衍在恼恨自己的笨口拙舌。或许能有一个更为妥帖温和的方式来表达同样的意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句话说出口显得毫不掩饰，横冲直撞——他就这么和泊清摊牌了。
　　泊清的大脑空了一瞬。他从陆一衍怀中直起身子，去看他的眼睛，好想证实是自己想多了。隔了一会，他笑道：“你在说什么？”
　　嘴角翘起来，泊清一双眼睛却没有在笑，盯着陆一衍的脸看。
　　陆一衍却只是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想要牵他的手，想告诉他别怕，但是泊清现在的反应，陆一衍下意识又害怕会把他推得更远。
　　像是一脚踩空，泊清心里咯噔一声，还在持续往下坠落。泊清知道他的答案了。
　　“陆、一、衍。”
　　泊清的脸色在他面前一点点变得难看至极。这三个字他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他站了起来，动作之大，陆一衍都怕他掉下去，泊清凶狠地推了陆一衍一把。
　　陆一衍还从来没见过泊清像现在这样。他没想到，泊清的反应会这么大。
　　他很烦躁，愤怒。泊清现在像极了一只充满警惕和戒备的小兽，浑身长满尖刺，朝他威胁地呲牙，死死守着不肯让人靠近他的背后。
　　他不知道，那个泊清不是满身是刺的小兽，而是忽然一下子被揭开了鲜血淋漓的伤口的人类。
　　泊清骂了句脏话。最后只给他留下一个滚字和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留他一个人坐在楼道里久久地发怔。
　　……
　　清清不见了。黎炘出去找了他一圈，厕所也挨个找了，还是没见着人。等他遍寻无果回到教室的时候，却看见他们位置上，一个闷头趴在桌子上、正在呼呼大睡的身影。
　　黎炘一走近，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他放轻手脚回到座位上，虽然这么做用处并不大。这个人只要想睡觉，就算是再大嗓门的老师上课也是不能把他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