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98)
谁知,李荧蓝抱着他的手却没放,反而在高坤的背后牢牢握成了拳。
他抬头盯着高坤的眼睛:“我也去……”
高坤一怔,不过他很快就收起惊讶,对李荧蓝摇头:“不,不用,我很快就回来的,你不用……”
“我和你一起去,”李荧蓝执着地打断他,“我没事,我想和你一起去。”
“荧蓝……”高坤面露为难,脸色同样沉了下来。
李荧蓝语气坚定:“我不想再辗转难眠夜不能寐了,我也不想那么胆小如鼠战战兢兢,我只想放下,真正地放下,而且有你在……对不对?”
高坤眉峰紧紧地隆起,片刻反手也抱住了李荧蓝。
“对,我在……”
所以不用怕了。
——
时隔多年,李荧蓝再次给两人订了一张去往Y省F县的机票。
高坤的叔叔高仲水病重,高坤出狱后给他们汇过几次钱,那时就留下了现在的联络方式,他婶婶一直没有打过,而这一次她在电话里说他叔叔这两天就要不行了,希望高坤可以回来一趟,高坤第一时间就赶了回去,只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在高坤到前高仲水在夜里就已经去了。
高家人丁算不得兴旺,原本高仲水生意做的还行便自莫兰村搬了出去,但自从几年前他中风后家里不少钱都给他买药治病了,于是外头的房子卖了,这人又住了回来,这回去世,倒也算叶落归根。
高坤刚进村的时候大家伙儿还没认出他来,加上高坤身边还跟着李荧蓝,哪怕打扮已是尽量低调,不少人还当是来了什么大人物,结果这一回家,旁人一看她婶婶的称呼才知道是高仲水的侄子出狱了。
当年那事儿连Y省的新闻都上过好多回,村里谁人没听过,这会儿见着当事人了,即便知道被杀的那位十恶不赦,但是这手里沾过血的怎么都不能算是善茬,而且高坤小时候名声就不好,爹也是个杀千刀的,这些年早不知被妖魔化成什么模样了,就连以前发达时为人慷慨的高仲水这病了几年也没人上他家探望,直到人死了才来意思意思走个过场,现在见了高坤能不害怕么。
于是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灵堂里,在高坤出现后那些人一窝蜂就散了个干净。
高坤其实没怎么在意村民的对待,他从下飞机开始就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李荧蓝身上,李荧蓝瞧着倒是平静,话也一如往常的不算多,在车上还睡了一觉,只不过在高坤拉他手的时候能觉出那温度有些冰凉。
李荧蓝对高坤摇摇头,说自己有点晕车,一抬眼就看见站在跟前的女人。
高坤他婶婶比六年前看着老了太多,她的年岁其实比李小筠大不了太多,但那脸上的皱纹如今堆堆叠叠都能赶上她母亲了,眼睛更是肿如核桃。
同一时刻,高坤他婶婶也在打量他们,她理应也有些认不出李荧蓝的,但是那样一张脸,怕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出挑的了,即便长大了,轮廓还是在,他婶婶当下眼神就有些复杂,然而见李荧蓝和高坤都望过去,他婶婶眼睛一红,忍不住又是一场痛哭。
高坤只有赶紧去安慰,她婶婶哭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累了,抽噎着道:“坤子啊,坤子……你总算回来了,你吃苦啦,你叔他也苦啊,我们都苦,我们都苦……”
高坤捏着她的手不停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婶婶摇头:“不怪你,不怪你,是你叔不让你回来看他的,其实他是怪自己,都是他办了错事,惹上了那样的人,才害得你、你们……他这些年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跟他没关系,跟你们都没关系,”高坤还是这句话,“我自己选的。”
高仲水没有孩子,人刚去了,高坤自然全权操办,忙活了一天后,晚上还要守灵,偌大一口棺材就停在那土屋的正中,高坤本想让李荧蓝去睡会儿,但是李荧蓝没愿意,只陪着高坤一道坐着,眼睛幽幽地望着那跳动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只有他们三个活人,当年高家仅剩的亲戚都没来,疯了的高娟不在,那胖姑丈不在,他们的女儿高慧也不在……
第80章 牵绊(六)
守了三天灵,到了高仲水出殡那日,由于这两年看病,到处找人借钱,他婶婶娘家的亲戚也没什么联系了,高家连抬棺的人都凑不齐,还是高坤花钱请的村民帮忙,一开始也没人愿意来,但瞅着报酬丰厚,陆陆续续不少人也放开了胆子,到后头稀里哗啦来了一堆,一路上热热闹闹,倒也合了高仲水生前爱面子的脾性。
莫兰村兴的还是土葬,走了大概近四十分钟的山路才到了高家的祖坟,高坤前前后后地要奔忙,他婶婶只有李荧蓝来照拂,对方好几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荧蓝几乎是半拖着将她弄上的山,冰点的温度他愣是湿了一层的内衫。
好在一番仪式后,这人总算安安稳稳地入土为安了。
李荧蓝趁着他们最后烧香磕头的当口,去一旁透了口气,离他摔伤也不过才没多久,这胸腹此刻又隐隐作痛起来。
便在这时听得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都是些面上随着一道来奔丧,实则看热闹的大姨大婶子。
“……这规矩不对啊,先敬祖先再下葬的吧,哭灵的都没几声儿,啧啧……”
“……别说祖先了,坤子这瞅都没瞅旁边坟头一眼……那可是他爸……”
“爸怎么了,管生不管养……还没他叔对他万分之一好呢……打小就不亲,要不然人怎么会不学好还蹲了号子……”
“……想想这一家命也够苦的,疯的残的病的死的全赶上了,……”
“你这是没听过啊,当年前院北村的张婆,就是那个给李家小二还有屈老三治好病的那个,很灵的,当年荷巧刚生的时候她不就说过么,这孩子命硬,煞星投胎……”
“嘘,轻点声儿。”
“不是我胡说吧,你瞧瞧高家现在哪儿有个好样的,爹好好的喝醉酒摔死了,娘生个病也去了,高娟这疯病越来越厉害,连人都认不出,老公又跑了,女儿好好的年岁偏遇上那种事儿,现在轮到水哥了,留下一个老婆无儿无女的守寡,老了要怎么办……这是糟了什么罪呀。”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些东西不得不信,还是躲着些好……”
几人正说得来劲儿,忽觉前方投来一道阴鸷的冷光,抬头便见一个瘦高的青年寒着脸看向她们,明明那面容长得极其标致,但是目光却能活活把人冻死,骇得几个认出对方是同高坤一道来的朋友时,忙纷纷闭了嘴,作鸟兽散了。
李荧蓝收回视线,往高坤走去,那头高坤正站起身,李荧蓝便道:“也给我三支香。”
高坤一怔,抽了三支,点上,交给了李荧蓝。
身边几个扶着的村妇似要提醒,但又见他婶婶也只是望着一言不发,她们到底也算有眼色地把话吞了回去。
李荧蓝给高仲水上完了香,又烧了点纸钱,转头便见着一旁紧挨着的就是“高伯山”的名字,只是他的碑上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加之生辰死忌,什么都没刻,没老婆,没儿子,李荧蓝想到张荷巧的坟是离这儿另一边的山头,他不由瞥了眼高坤,便见对方头也不抬,好像根本没看见一样。
待盆内的纸钱都烧完了,高坤伸手来拉李荧蓝:“我们下山吧。”
李荧蓝只是点点头。
下了山后,高坤去给那些村民结账,李荧蓝本想帮忙,但高坤只说自己有钱,让李荧蓝和婶婶先回去休息。
然而在走前,李荧蓝却又忽然喊住了高坤,然后朝对方伸出手去。
“把你家的钥匙给我。”
虽说这几天守灵都暂居在他婶婶这儿,但李荧蓝知道之后高坤必定是要回去的,想是怕高坤担心,他又补了句。
“几天没睡,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会儿,我知道你们家被子放哪儿。”
高坤明白李荧蓝怎么想的,但是他还是犹豫,站那儿良久没动,最后是李荧蓝自己动手,从他口袋里把钥匙掏了出来。
“赶紧去吧,回来我要不在,就上你家找我,我等你。”
许是那句“我等你”触动了高坤的心,他到底还是同意了,只是返身的脚步迈得有些急,连和他婶婶说一声都忘了。
他婶婶的情绪已是平静了不少,但李荧蓝还是没放心让她一人待着,明明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却拿了个板凳就这么坐在了门边,不过一回头又见桌上放了一碗小米粥。
“孩子……饿了吧,家里的东西不多,先将就着吃下。”婶婶给李荧蓝递来一双筷子。
李荧蓝赶忙接过:“您喊我荧蓝就好。”
他婶婶点点头:“那你也随坤子一道喊我就行,荧蓝啊,这几天辛苦了,亏得你们帮忙。”
“哪儿的话,应该的。”李荧蓝何时和人说过这样的客套的话,不过这几句他倒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