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吃冰棍,可袁惠方担心她吃坏肚子没答应,他乡遇故人的宿海就盯上了坏丰年,于是怀丰年答应请她吃老盐水冰棍,宿海还讨价还价,“我要吃那个巧克力的花脸。”
怀丰年摸了下口袋,自己继续吃盐水,给宿海换了光明花脸。
一大一小虽说气场不合,可面对面仰首嗦冰棍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怀丰年背着大书包叉着腰,宿海也背着小花包叉着腰。
“你不能这么乱跑知道吗?坏人把你拐走怎么办?”怀丰年训这孩子。
“那你怎么乱跑到这儿?”宿海瞅着小卷毛问。
“我家在松杨下面的镇子里啊,放一周假我想回家休息几天。”她妈妈不乐意,让怀丰年放假马上回馄饨店帮手。怀丰年则想安静几天。
“乡下人。”宿海说,“袁柳现在也是乡下人。”
“你也就是个城中村的,还不是柏州的乡下人?”怀丰年捏小家伙的鼻梁,再咬着冰棍伸手比划了她身高,“哟,长个儿了。”
她正感慨着,发现了宿海眼神奇怪起来,小女孩舔了口快化掉的花脸,“诶——”
没“诶”完,怀丰年已经被两个警察按住了肩膀,“老实点啊。”其中一个说。
怀丰年扭头看警察叔叔还使劲儿想摆脱,“老实点!”另一个语气加重。
袁惠方奔过来搂住了宿海,“就是这孩子,可算找到了找到了。”她抬头看卷发孩子,“诶——”
怀丰年瘦巴巴的哪里能挣脱开两个人,吐掉冰棍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怎么了?”警察说时袁惠方抢话了,“啊这孩子我认得,来过我家几回,是误会了,误会了。”
“没误会!”最近汽车站内有人报案,来了个扒手也是这种卷毛,警察说,“你不得了啊,还想拐孩子?走,跟我们去值班室一趟!”怀丰年被扭送走时宿海吓哭了,“哇——坏丰年姐姐!”
怀丰年苦着脸,“我不是扒手啊,我不是坏人啊,我是柏州八中的学生。宿海,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啊——”十五岁的女孩虽然个头有一米六几,读书也不少,这情形还是头一次撞上,她堂堂柏州八中文科年级第三名,被人当成了贼和拐卖贩子。
嘴角已经吃得花花的小宿海追着怀丰年哭,“哇,哇——”
半小时后,哇哇的宿海在怀丰年被警察叔叔客气地挑开误会送出来时才止住哭。卷毛姐姐显然也被吓到了,她眼睛哭得正红。宿海上前抱着对方的腿并吓得缩脖子,因为其中一位警察对怀丰年开了口,“实在不好意思啊,对方也是你这个发型,身材也很像。现在搞清楚了,误会了你,早点回家吧,女孩子一个人注意安全。哦,你们中学生就不要烫这种张扬的发型了,像社会人士。”
怀丰年苦着脸连连点头,“明天我就去剪了烫直了。”直得了才怪,她又不是没努力过。
她想挪腿,宿海还抱着她抽泣。袁惠方尴尬道,“对不住,都怪我太着急。”
怀丰年说没事儿,生活太平淡了,来点儿戏剧性也挺有意思。只不过,她这戏剧性可都是遇上了腿边的这小家伙。看着宿海哭,怀丰年也不忍心责备了,将小朋友抱起来严正地看着小冤家,“下次可不能乱跑了。”语气可能过于严肃,宿海嘴巴瓢起又开始哭。
焦头烂额的袁惠方摸宿海的脑袋,“诶,诶,这不没事了吗?咱们接袁柳去啊。和姐姐说再见。”
宿海哭得更厉害,她不晓得为什么哭。坏丰年被警察抓时她想哭,坏丰年对她稍微凶一点她也想哭。将鼻涕眼泪都擦在坏丰年的肩膀上,宿海才乖乖下了地任袁惠方牵手,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卷毛姐姐正无奈地挠着头。
“你不能烫直的。”临走前,宿海还发扬了下职业素养。
“我不烫。”怀丰年笑了,她活动了下被按疼的肩膀,对小宿海招手,“再见。”
宿海看着她,咧开嘴笑着也挥挥手,“姐姐再见!”袁柳有姐姐,她也有姐姐了。宿海哭完了就开心起来。
第68章
痛定思痛的怀丰年在镇理发店戴上眼镜照镜子,大团的卷毛堆在她脚下,她和理发师说的“剪短一点儿,别看着太厚太卷”被老理发师超标执行,将女孩剃成了曼德拉。
她嘴角扯了扯,付了五块钱戴上帽子才敢出门。走在象牙镇上,认识怀丰年的人都和她打招呼,“哟,丰年回来啦?要高考了吧。”怀丰年说明年就高考。
“你行的,老怀的女儿能差哪儿去?”象牙镇的人读书氛围浓郁,但凡有孩子考入县城或者柏州市,家长都会毅然陪读。回乡时交流信息或点评柏州教育水平,都不忘加一句,“八中啊,那可是八中。”意思是进了八中考个211都算失手,考个985是标配。像怀丰年这样的书香门第、镇中学校长之女,“明年考北大问题不大吧?”
怀丰年笑,“北大不行,我琢磨着去剑桥牛津呢。”心里嘀咕着,“诶,北大?我要是考个二本就是失-足了?”
她家位于象牙镇中学靠后山的那栋孤零零的教职工宿舍楼里。妈妈宋绘香是本镇人,父亲怀湘龙则是湖南人,在柏州师范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象牙中学。
怀湘龙年轻时为了跳出象牙镇努力,公招也考过,借调也跑了门路。他考试虽行,然做人差了点火候。被县教育局借调的半年是他此生一大污点。原因是他恃才傲物,教育局领导让他校对文件格式,怀湘龙大笔一提,替人家重写了一份,还修改了会议精神,将“普九教育在我县的进一步落实强化”改成“以普九工作为基础,打通我县教育强县的上升路径”。人家谈普九,他谈做强做大本县教育产业。马屁都赶不上热乎,自然被发配回象牙镇。
那年他三十一岁,被打回后意志消沉了两年终于认清了这辈子在象牙镇吃碗体制饭的现实,经人介绍和县南端种栗子的宋绘香结了婚。有了女儿怀丰年后他才发奋起来,终于在四十五岁时当上了象牙镇中学的正校长。
“怀”这个姓氏本就稀少,怀湘龙老家人对传宗接代就更加执着。怀丰年出世前,那位湖南老太太包着鸡蛋颠簸数省来到陇西陪儿媳妇待产,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宋绘香就听懂一句话,“肯定不是妹坨子。”由此给怀孕的宋绘香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孩子一出生,老太太给媳妇杀了只鸡后帮忙照顾了一天就走人,理由是老家的鸡没人喂。宋绘香由此更恨上了老太太,在怀丰年小时候老拿“你奶奶眼里你都不如那几只鸡重要”来贬低孩子加拐弯数落丈夫。
即便这个女孩的性别让怀湘龙有些失望,但学政治的他还是善于提炼生活中的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一头哄好老家的老娘,自己勒紧裤腰带也要让亲人兄弟看看他“发达出息”,一边紧抓怀丰年的启蒙教育,两岁学诗,三岁能背几十首。四岁练大字,十二岁时怀丰年就写出了一笔敦厚的颜体。文科生的爹教出了偏好文科的怀丰年,怀湘龙在女儿考入柏州八中时颇为得意了一阵子,毕竟这一年全象牙镇中学能进柏八的也就怀丰年一个人。
但是八中高手如云,怀丰年的成绩单第一次送到怀湘龙面前时他吃惊不已,“数学五十二?英语六十三?”这还是暑假时让妹夫靠关系给塞进辅导班的结果。
从此怀湘龙就对怀丰年的成绩噤口,他对女儿的教育采取“勿敲响鼓”的原则,其实是训斥无用。别的地方他也干着急帮不上,渐渐的,怀湘龙也不问了。他这人年过四十五后才开了窍,“就算考个二本,她女孩子家也不愁没下家。”
可对于家里的其它事儿,怀湘龙不管不问不沾手。要钱?工资就这点儿。给了老婆如何给老娘?干活儿?他虽然是农村里走出来的,但从小不做农活儿。活儿有老娘姐妹担着。再说,他得工作。
哪怕读了再多的黑格尔康德霍布斯马克思,怀湘龙从来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婚姻对男人意味着什么?遑论另一个问题:婚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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