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陆如琢单手支着脸颊,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慵懒。
“说,小姐昨晚做什么了。”
玄奇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工整的纸,白纸黑字地照着念。
“……子时正,望……呃,望着院子门口发呆。”玄奇咬了一下舌头。
“拿来。”
“还有两句就念完了。”
“拿来。”陆如琢伸手。
玄奇只得捧上去,看着陆如琢单手抖开纸张,表情变得有些难辨。
“你也想值守宫门?”
“属下不敢。”
“胆子很大啊,私底下调侃上官。”纸张从指缝间漏下,轻飘飘落在地上。
“属下知错!求都督责罚!”
“滚出去。”
“是。”
玄奇连滚带爬地跑了,到门口回头犹豫看了眼地上的那张纸,都督没让她拿走,应该就是打算自己收着吧。
她跃上房顶,思忖都督也没说真罚她,立刻又高兴起来。
果然这望妻石还是写对了的。
……
婢女将那张纸捡起来,叠好放在陆如琢枕下。
客栈终究睡得不安稳,尤其是少了怀里的体温,对陆如琢来说更难熬。
她在贵妃榻睡着了,一只手搭在腰间的薄毯,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节不自觉地微动,似乎想抓住点什么。
婢女在梳妆台看了一圈,往她手中塞了一块裴玉佩戴过的玉玦。
陆如琢握着玉,眉目舒展,气息平和。
婢女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裴姐姐,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前往唐家庄的马车里,裴玉靠在厢壁闭目养神,一张脸白得全无血色。
“今天是诸葛姐姐的第一场比试,我怎能缺席?”
“可是……”
诸葛珏握了握祝葳蕤的手腕。
祝葳蕤咽下了担忧的话。
裴玉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复光彩,道:“还是说你们也不愿见到我?”
祝葳蕤一怔,道:“怎么会?我没有这么想。”
裴玉垂眸道:“抱歉,是我失言。”
祝葳蕤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诸葛珏。
怎么办?她们俩怎么还在吵架?不是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吗?
诸葛珏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和道:“裴妹妹,不知你愿不愿意听我一言。”
裴玉坐正一礼。
诸葛珏不敢当,扶住她的手。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与你师……父两情相悦,她较你年长,既然她下了决定,定然经过深思熟虑,你若也有意,与她一块担起便是。在我心中,你不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若是怕世俗流言,不理会便是,祝掌门、我与葳蕤妹妹是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祝葳蕤点头如捣蒜。
裴玉苦笑道:“诸葛姐姐,你可知我俩并非江湖中人,也不止有师徒名分。若与金笛银箫一样,浪迹江湖,我何至于此。”
诸葛珏不解:“那是……”
裴玉道:“我自幼由她抚养长大,在京城,尽人皆知我是她的女儿。虽并无血缘关系,不以母女相称,但十八岁以前,我心里也一直将她当作娘亲尊敬。”
诸葛珏大受震撼:“这,怎会……”
她曾经和祝葳蕤大胆假设过,会不会和她的母亲在一起,如今假设照进现实,诸葛珏一时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她不是普通人,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诸葛姐姐,我且问你,若你与祝妹妹在一起,可能会让她一无所有,甚至会为她招致杀身之祸,你还会选择和她在一起吗?”
诸葛珏陷入思索。
祝葳蕤眨了眨眼睛。
“我愿意什么都不要和她在一起,也不惧千夫所指,但她不能失去一切,她有她的事没有完成。”
裴玉说完便重新靠在厢壁,阖上了眼帘。
——你我好不容易重逢,这次杀了谢玄知,你便不要走了,跟我回百花谷。
——不行。我的事还没有办完。
——你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锦衣卫都督了,还不够吗?
——不够。
——你花了二十年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要再花多少年才能达到你的目的。你若一直不能封侯……
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裴玉将脸转向车内,抬指抹去眼角的湿润。
诸葛珏看她这样,只能将万般心思都化作一声长叹。
这段感情牵涉了太多,她作为局外人,无法轻言其中苦楚。
……
裴玉这日倒是好好看了比赛。
诸葛珏初登场,细长的剑刃如同青色柳叶,百招之后将对方败于剑下,夺得了开门红。
那人曾是上一届武林大会胜过她的人,一门之主。
长剑被击飞的瞬间,他低头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诸葛珏收剑拱手。
“赵世伯,承让。”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自愧不如。”赵门主长叹一声,抱拳下去了。
诸葛玄没有坐在雅座,就在擂台旁边,好看得更清楚一些。
如果目光有形,那么诸葛玄的身影已经被艳羡的目光淹没了。
诸葛玄和赵门主有旧,勉强克制了一下,才没有笑得合不拢嘴。
“诸葛庄主好福气啊,诸葛大小姐天资如此之高,想必成为下一代‘六绝’指日可待了。”
诸葛玄摆手,又是“谬赞了”又是“不敢当”,脸上都是笑褶子。
“听说少庄主也闯过了第四轮,武功大放异彩呢。”
“犬子不成器,哪能与他姊姊相比。”
“男孩嘛,总有些顽皮,以后就会沉稳了,迎头赶上很快的。”一位和诸葛玄相识多年的老友像以前一样说道。
诸葛玄的笑容却浅了些,并未同从前一样附和。
老友疑惑地看向他。
诸葛玄已大步朝下来的诸葛珏走去,慈爱道:“珏儿,爹和你说几句话。”
诸葛玄和诸葛珏复盘比赛,祝葳蕤在上边待着无聊,正好坐得累了,便问裴玉要不要下去走走。
裴玉已不似先前消沉,点了点头同意。
分擂台那边还没有比完,两人随意地晃过去。
祝葳蕤走马观花,回头一看裴玉居然不见了。她寻了一圈,在一个擂台前找到了裴玉。裴玉双目紧紧盯住台上的一个人,眉头紧锁。
祝葳蕤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使的兵器较为少见,乃是一管判官笔。
武功嘛……还行,但也就那样。
“裴姐姐?”
裴玉充耳不闻,问同样观战的人,“此人是谁?”
对方回答道:“开阳门的钱柳,钱柳这厮也不知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武功突飞猛进,已连胜三场,嘶,第四场了。”
正说着,钱柳末端朱红的判官笔点中对方“肩井穴”,又接连点住两处大穴。
当的一声。
他的对手浑身酸软,无力握住兵器,败下阵来。
“承让了。”钱柳拱手笑道。
对手垂头丧气地捡起兵刃离开。
“钱柳!”祝葳蕤身边的裴玉忽然开口。
钱柳看过来。
哪怕他掩饰得极快,眼部肌肉仍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钱柳转开了视线,快步离开擂台。
祝葳蕤道:“裴姐姐,你认识他?”
裴玉眯眼看他的背影,道:“见过一次,还交过手。”
她对祝葳蕤交代道:“我有要紧事,待会回来。”
裴玉退出人群,跟上了钱柳。
钱柳的轻功比之前也有很大的长进,只是还比不上裴玉。
白衣负剑的女子拦住去路。
钱柳怒目而视:“阁下为何和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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