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椿心思深些,多问了一句:“外祖母得的什么病?我一个人去不行吗,让姊姊留在家里罢,路途遥远,姊姊的风寒刚好……”
段冼墨已做好这是最后一面的打算,强忍悲伤,哪里想得出什么病症。
唐萼抢白道:“我风寒早就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娘,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外祖母的!”
唐椿便不说话了。
姐弟俩坐进去,放下车帘。
段冼墨的手攥住车辕不放,悲切地喊了一声:“萼儿、椿儿。”
里边异口同声地传来一声“娘”,车帘就要被再次撩起。
唐岳拉过妻子的手,对着车夫低喝了声:“走!”
车夫扬鞭,两匹马扬蹄奋起,冲了出去。
段冼墨红着眼睛,眼睁睁看着马车沿山路离开,看不见踪迹,回身扑倒在丈夫怀里,哽咽出声。
……
陆如琢一早起来便接到玄秣派人传回的消息——
唐岳的一双儿女于昨日漏夜时分离庄。
陆如琢往宣纸上添了一笔墨,语气淡淡道:“唐庄主不愧是一庄之主,未见端倪,就已察觉到危险了。”
裴玉在旁边给她研磨,往她案前宣纸看了眼。
画的是一幅捕蝉图。
挥舞着镰刀的螳螂正盯着前方树上的蝉,殊不知天罗地网正在它们头顶织开。
“裴姐姐。”院子里祝葳蕤在唤。
裴玉放下墨条,向陆如琢知会后出了门。
今日是决赛前最后一场,谢玄知对唐岳,三个年轻人自然要去看,陆如琢已乏累为由在府里修身养性。
巳时刚过,三人便回来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裴玉和诸葛珏还好,祝葳蕤简直怒形于色。
祝葳蕤拍着椅子扶手气道:“陆姨,你不知道,今天比试唐庄主的剑居然断了,险些身负重伤。那谢玄知也不知练得甚么功夫,竟然这么厉害。”
比起她的义愤填膺,陆如琢端起刚沏好的茶,淡道:“他本就厉害。”
否则她和祝无婳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祝葳蕤道:“可是也太厉害了吧,唐庄主可是胜了宗掌门的,在他手下只撑了百招!这说明谢玄知武功高出他一倍不止,他该不会是练了邪功吧!上回不是说关外魔教传出一门殷岚所创的邪功,得此功法者无不功力大增。我娘都能从魔教手中截获,他谢玄知手里有一份也很正常啊!”
祝葳蕤仗着自己在家就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但是陆如琢和裴玉都沉默了,还对视了一眼,这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或许……说中了什么。
诸葛珏知道魔教,却不知道所谓功法。
“甚么邪功?”
祝葳蕤看向陆如琢,诸葛珏品行陆如琢看在眼里,便点了点头。
祝葳蕤就将她娘的话对诸葛珏又说了一遍。
“童子心头血?”诸葛珏何等聪敏,一念转过便明白了,拍案道,“魔教是故意将这份功法传出来,存心搅得江湖不宁!”
江湖宁不宁祝葳蕤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印证自己的胡言乱语。
诸葛珏回去以后,关起房门,祝葳蕤问陆如琢。
“陆姨,谢玄知真的练了邪功?”
“嗯。”
“那我娘怎么办?!”
“你要相信她。”
祝葳蕤快哭出来。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娘出事的。”陆如琢揉了揉她的长发,温柔道。
“好,我去给我娘送饭了。”祝葳蕤抹了抹眼睛,退出房门。
陆如琢一扭头,发现裴玉正盯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裴玉垂目看她落在身侧的手。
陆如琢转身在椅子里坐下,没注意她的眼神,问道:“集贤居那边还在盯着吗?”
裴玉道:“又到了一位姓龙的坛主,我让盯着的人离远了些,以免被察觉。”
陆如琢赞同地点头。
裴玉杵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陆如琢纳闷道:“还有事?”
“没有,我去传膳。”
“去罢。”
***
两日后。
圣女峰,盟主之战。
落英宗祝无婳对阵神剑山庄谢玄知。
之所以不选在庄内,盖因盟主之战向来是最激烈的,擂台施展不开,也是为了围观众人的安全。
圣女峰在群山连绵的最高处,层峦叠嶂,竹海成林。
紫袍金冠的谢玄知站立山顶,手里握着他的剑,剑鞘便能看出比一般的剑要宽,他握剑的虎口长着厚厚的茧。
他对面的祝无婳长身玉立,红衣似火,腕戴银镯,怀里抱着一张古琴。
一道山谷之隔的地方,围满了江湖人士。
“祝掌门的鞭子呢?忘记带了?”
“难不成她打算拿琴当武器?”
“别开玩笑了,琴是木头做的,那剑不是一砍就断了吗?”
祝无婳在巨石上坐了下来,将琴横放膝头。
她缓慢抬手,拨动第一根弦。
裴玉等人知晓厉害,立即运动抵御。而大多数人虽听过“落英水上风”的名头,却一时未记起后半句,只是疑她为何在此时弹琴?难不成正式对决前弹琴助兴?
有的人甚至鼓起掌来,给祝掌门个面子,何况确实弹得不错,很好听,悠扬悦耳。
“不知死活。”不知是谁冷冷说了一句。
没过多久,鼓掌那人便呕出一口血来,他还不知道,只自顾自拍手。
更多的人察觉出不对,然而为时已晚。
以他们的功力不足以抵挡琴声里的深厚内力,只能越退越远,不到片刻,前方山崖只剩下几十人观战,无一不是江湖上的佼佼者。
谢玄知岿然不动。
琴声弹到激昂处,谢玄知忽然纵声长啸,雄浑壮绝,四下山谷里回荡不绝。
心脏如同重鼓锤击,胸口气血翻腾,裴玉喉头尝到猩甜锈味。
诸葛珏面色苍白,以剑拄地。
祝葳蕤也好不到哪去。
啸声仍在持续,三人不得不也往后退。
到最后,崖前仍然站立的人不过两手之数。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谢玄知啸声停止,向后退了半步。
三个年轻人耳边嗡一下,各自吐了一口血。
祝无婳从琴底抽出一柄通体银白的剑,那剑犹如冰天雪地淬炼而成,烈日下竟溢出丝丝寒气。
祝葳蕤耳边忽然响起前几日陆如琢问她的话。
——葳蕤,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娘使鞭了?
原来如此。
谢玄知眸中闪过一丝惊异,过后便是了然。
他早知祝无婳有所保留,无妨,谁没有几招杀手锏。难道他就没有吗?
谢玄知拔剑,一声龙吟,直冲云霄。
祝无婳真气灌注剑身,宛如鸾鸟清鸣,崖前几位当世高手鞘中的刀剑都在微微颤动。
两道剑光撞在一起,飞沙走石,天地色变。
第066章
决战前夜。
裴玉问陆如琢,既然谢玄知练了邪功,那祝掌门是不是胜算很小?
陆如琢摇了摇头。
未必。
裴玉不解。
陆如琢说,一门功法再了不起也因人而异,寻常人没有上乘心法,甫一接触自然一日千里。而谢玄知已是当世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再想往上突破难上加难,殷岚的功法至多让他有寸进。
陆如琢坐下来。
他二人本在伯仲之间,如果说先前祝无婳更强一些,那么如今可能是谢玄知更强一些,在实战中,些微的功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高手较量,哪怕胜算一和胜算九,一旦交手,便是五五之数,谁赢谁输,没有定数。
圣女峰剑气纵横,在石壁上留下刻骨的痕迹。
竹海摇动,山岚齐聚,两道人影更是笼进了雾里。
云开雾散,晨曦东起。
两人打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观战的江湖人士腰酸背痛,有的人中途去山下歇了一会进些吃食,回来便没有位置了。剩下的人宁可饿着,也死死坐在原地不挪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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