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情的剑客(26)
你若是不去,便永远拿不到。”
我捧着这短短几行字,怔了许久。
闵晋非但一点儿也不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聪明极了。
我收起信纸,又拿出另一张薄纸。
另一张纸似乎是书册里的撕页,边角参差不齐,说是狗咬的都抬举它了。
我瞅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纸上写的是什么。每个字我都认识,拼凑到一起却怎么也不得其意。
“师兄,这纸上内容是什么意思啊?”我把书页递给三师兄。
初夏的雨来得毫无规律,急匆匆落下,打湿了寺庙的窗棂。
三师兄捏着纸张边缘,细读了半晌,吐出一句话。
“是一种……功法。”
第26章 京城行(十四)
157.
我真是小瞧闵晋了。
原以为他就是骗一骗宁千重,没想着他手里还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籍。
想来也是,若是他不曾让宁千重这条蛇闻到血腥味,恐怕对方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着了他的道。
三师兄将纸张交还给我,我摆摆手道:“师兄,你收着罢,我看不懂,拿着也没用。你拿着,兴许还能琢磨出点东西。”
他却执意不收,我只好将那薄纸同信封一同揣进怀里。
我在蒲团上伏了太久,腿脚稍有发麻。三师兄伸手将我拉了起来,犹豫问道:“小初,那日匆忙,有件事未来及问你,若是不方便答,你可以不答。”
“啊?”
三师兄道:“那日我听你与闵晋交谈,似乎是认识那位……小若姑娘的。”
他不知程姐姐的姓氏,贸然说出一个姑娘的名讳,总觉有些不妥。
我明白他的疑虑,坦荡承认道:“我认识她。”
三师兄愣了一下,说:“好。”
他扭头望了眼窗外,淡淡道:“外面还在下雨,等雨歇了再走罢。”
我没料到他只是单纯地要一个答案,甚至不接着问下去,譬如我怎么会认识远在苍州的程姐姐,再或是我与她有多大的情分,能够一口应承下年年扫墓的祈求。
雨水坠进池中,飞溅的雨点在树影间跳跃。三师兄立在窗前,视线虚虚落在庭院里的树枝上。
我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反过来向他讨要一个原因:“师兄,你为何不问我,是如何同小若姑娘认识的。”
三师兄从树枝上挪开眼,看着我道:“既是小初的朋友,洒扫祭拜是情理中的事,至于如何相识……并不重要。”
我沉默了。
“如若不便同旁人说起,说是借由我认识的也可以。”
雨声细细割碎他的声音,一句话忽远忽近,最终传至我耳中。
我忽然很想和他说些什么。
“程姐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没有兄弟姊妹,只有师兄们,她待我就像我的亲阿姐一样,温柔细致,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我和她相识不久,也就两三年吧。”
“世事无常,我总想着很快便能再见到她了,可……再也没机会了。”
刚说了这么几句,我便说不下去了。
三师兄静默一瞬,生硬道:“苍州离溪里城不远,牵上一匹马,至多两日便到了。”
我想,若是谢陵,必定会这样说。
“阿雪,你别伤心了,以后我陪你去祭拜程姑娘便是。”
就连安慰人,他的言词都显得这般委婉。语气毫无起伏,不细听,根本察觉不到冷淡面容下那颗热乎乎的心。
我抬眼望着他,直白引导道:“师兄,你会陪我一同去吗?”
“……嗯。”
158.
那些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的女侠,为何会心仪三师兄这么个闷葫芦,那些久居深闺腼腆婉约的小家碧玉,又为何独独倾慕三师兄。
假使光凭一张颇为唬人的皮囊,或是惊才绝艳的武功,世上并不唯独只有三师兄一人如此。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压弯枝头,树干分了一截短枝伸进禅房,雨水顺着叶片刮到我衣摆上,余下的流落窗台,化开了一滩水渍。
三师兄合上窗户,将庭院的雨与禅房泾渭分明地割开,一条细缝也不曾留。
他垂眸看向湿淋淋的衣衫,好意提醒我小心着凉,领着我往里间去换衣服。
我出神地跟在他身后,待他停在禅房的坐榻前,我也一脑袋撞在了他脊背上。
三师兄旋即转身,摸着我的脑袋问道:“小师弟,没撞疼罢?”
“没、没有。”
禅室里的时间仿佛封存在了琥珀里,一分一毫也不曾流转过。
雨终于停了。
天色未晚,此刻赶回客栈,正好赶上晚饭。
谢陵脸色不虞,嚷嚷道:“我一个人去许府办事,你俩倒好,结伴跑出去玩乐。”
“好了好了,瞧你小气的。”
席间三师兄一贯地一言不发,我和谢陵在演一场十数年不变的戏,以各种缘由斗气吵嘴,而三师兄便是那唯一的看客,甚至还是个不会捧场的看客。
今夜是留在京城的最后一夜,晚饭后大家各自回房歇息,准备明日赶路。
159.
我盘膝坐在床榻上沉思了足足半个时辰。
智者的沉思,多半于人于己皆有益处。
小师弟的沉思,通常没有结论。
我在想啥。
可多了,好比大师兄与程姐姐之间的有缘无分,譬如林青又是怎么横插了一脚,再者是闵晋那页夹在信中的武功秘笈。
程姐姐三月前离世,大师兄路过苍州,届时已然阴阳相隔,自然不会见到她。
这第一件事,无解。
林青与程姐姐之间的纠葛,据闵晋所言,必然是在群豪会之前。我死而复生的重要节点便是两年前的群豪会,再往前的事无从得知。
这第二件事,又是无解。
至于闵晋留下的书籍撕页,我压根看不明白。
这第三件事,怎么他娘的还是无解!
160.
夜里四下寂静,唯有悉悉索索的风声自窗格间掠过。
吱吱呀呀的响动吵得人心烦意乱,我翻身下床,去将木窗支紧些。手指方才探出窗外,一支细长的羽箭逆风而至,稳稳扎进砖墙缝隙之中。
箭尾绑着一截约莫食指宽的纸条,我沉下心来,将纸条从羽箭上取下。
窗外并无一丝有人来过的痕迹,我低下头去看纸上的字,回转过身,房门却悄然无息地开了。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小蠢货。
江狗贼到底有什么夜闯他人房间的癖好!
“你又来做甚么!”
江御风合上房门,笑眯眯地坐下,义正词严道:“上回和上上回都未能同你好好作别,听说你明日便要启程了,我可不得来这一趟。”
说得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值得当面告别的情分一样。
我心知不论说什么也赶不走他,索性当江御风不存在,自顾自收拾起了行李。
他讨了个没趣,摸着鼻尖站起来,从后头拢住了我的腰,温热呼吸离耳畔极近。我僵直了身子,冷脸道:“我师兄就在附近,你莫要想着胡来。”
江御风轻笑:“你认为你哪个师兄能够胜得过我?”
“……”
江御风自说自话,“你此番回翠逢山,少说又是一年半载见不到人了。”
废话,我躲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见你这个煞星。
他握着肩头让我转了过来,视线停留在我躲闪的眼睛上,缓缓笑道:“我一直听闻,无情剑宗的小师弟天真烂漫,自小在宠爱中长大。头一回见面,那时你还小,不懂得隐藏情绪,厌恶之意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原当你是恃宠而骄,叫常无虞养成了一个活脱脱的纨绔,几句话一说,却又并非如此。”
“对谁都礼让有加,偏偏恨极了我,不止一回直言不讳地说讨厌我。小矮子,究竟是甚么缘由,才叫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生出了这般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