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开洵沉沉地一点头,说:“我至今都想象不到那应该是怎样近神的力量。真实世界的那座升仙台上一定发生了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引起了不可收拾的灾难性后果,才导致有人用这种力量将时间强行暂停,随即开启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强大幻境,把整个世界都拖了进来。而这个大幻境的时间开端,并没有紧接着真实世界的升仙台,而是被设定在了升仙台事变发生前的很多年。”
“于是幻境中的一切都遵循真实世界来发展,包括我对白霰下撕心之诅,包括你远赴极北去截杀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这个虚假的时空进行到太乙二十八年,升仙台上那场曾经发生过的灾难又将再次来临,幻境会像那个真实的世界一样被人强行暂停,时间再度回溯重来。”
“但这一次没有,因为这一次你杀了法华仙尊,所以时间继续走下去了。”
度开洵浑浊的眼睛一抬,盯着徐霜策近在咫尺的脸:“不过法华仙尊死后,虽然幻境得以继续运转,但却渐渐出现了许多问题。你开始产生对梦境的疑惑,我开始回忆起被扭曲的民间传说,鬼垣生死簿上的记录十六年来一片空白……这说明什么,你还没意识到吗?”
“这座庞大的幻境已经开始脱离控制了,我不知道它还能运行多久,但维持它的法力正在被渐渐耗空。”
·
不远处断崖边,柳虚之终于忍不住:“向小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宫惟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了,他抬头望了眼柳虚之,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远处深黑不见底的千仞绝壁中,正不断传来极其冰冷的压迫感,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祥,但他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
柳虚之不知道徐宗主这位小爱徒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回头望向崩塌山岩中的徐霜策和度开洵,犹豫片刻还是不安,喃喃自语:“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设下了音障法阵?”
他向前走了两步,扬声道:“徐兄?徐兄你还好吗?”
徐霜策直直盯着虚无的空气,眼珠连转都不转,薄唇紧抿到失却了血色。
——度开洵的记忆零碎不成片段,但他却知道那场“曾经发生过的”灾难是指什么。
升仙台上血流成河、满地宗师重伤待死,绯衣的少年左臂已断、腹腔穿透,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却无路可逃。
大颗泪水混杂着血色打在不奈何剑身上,他颤声哀求:“……徐霜策,我喜欢你……”
不奈何剑毫不留情刺进了他单薄的胸腔。
“你不能这么对我……”
剑锋狠狠下压,贯穿了他的心脏。
那些惨烈的画面并不是某一世轮回,也不是另一个时空,而是真实的、血流成河的灾难。
那个世界只是被人暂停了,但它竟然还能回去!
“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白霰……”度开洵自知失言,顿了顿道:“总之必须尽快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中去。我知道那个世界可能已经有灾难降临,但我现在别无选择,哪怕一丝希望都必须去试试……”
“不。”徐霜策仓促道,向后踉跄退了半步。
“为什么?”
徐霜策不回答。
“徐宗主,”度开洵的姿态几乎已经放到了最低:“我保证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只要你肯到那深渊下去取,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不。”徐霜策那双黑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空气,脸色从未如此僵冷过,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不可能。没有为什么。”
度开洵虚弱的喘息停了,直直盯着徐霜策,最后一次加重语气:“真的不可能?”
徐霜策的神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好。”僵持半晌后,度开洵终于低声道,“你逼我的。”
他突然看向远处的宫惟,阴沉冷峻毫不掩饰。
柳虚之顿时警惕地上前半步用身体一挡,度开洵见此情景,流血的嘴角一勾,当年冰川上濒死而疯狂的少年顿时从面皮下原形毕露。
随即他长身而起,形如闪电,举剑扑向宫惟!
柳虚之怒喝:“当心!”
——话音未落青藜剑出,徐霜策根本没等他近身,半空一剑刺穿了度开洵后心!
剑尖自背而入、穿胸而出,度开洵的动作霎时凝固,双眼圆睁望向前方。
时间仿佛被静止了,数息后他终于向前踉跄数步,尸身脱离血淋淋的青藜剑身,扑通倒在了地上。
谁都没想到原本还在好好说话的度开洵突然会这么疯狂,柳虚之余悸未消,手中仍维持着那个准备召唤征铭乙大编钟的姿态,道:“他为什么突然……”
他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地上尸体变成了一具阴森的石头人!
天地人三魂挣脱石身,自虚空中呼啸而至。柳虚之骇然回头望去,只见宫惟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灰袍鬼影,三魂猛然附于其上,鬼影瞬息化成了度开洵!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不器剑已横在了宫惟咽喉间。
“——别动。”
徐霜策脚步唰地顿住。
魂魄被重创的剧痛让度开洵此刻面无人色,但持剑的手却青筋暴起,眼底闪着孤注一掷的光:“我知道你给这小弟子下了以身相代术,但我说话时一直算着时间,从刚才触发到现在,正好此刻失效。”
不愧是杀死钜宗取而代之十七年的人,心思之沉超乎常人,在重伤至此的情况下还能筹划到这个地步!
徐霜策紧盯着宫惟咽喉间那剑锋,脸色令人不寒而栗。
“立刻去深渊下,把兵人颅脑里的东西取给我。”度开洵紧紧捂着心脏剧咳了几声,咬紧牙关道:“只要把那件东西带上来,保证不伤你爱徒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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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惟的脸色其实比度开洵还苍白,五脏六腑都像被某种剧痛的情绪点燃了。这么强烈的痛苦他从未亲身体验过,连上辈子邪修要刺杀他 、要对他食肉寝皮,那时候他感受到的痛苦和怨恨,都远远不能与现在相比。
宫惟摇头看着徐霜策,没有精力装出平时“向小园”的口吻,只沙哑道:“……不要去。”
剑锋向下半寸便是咽喉,度开洵语气中是森寒的威胁:“徐宗主?”
“……”徐霜策视线从剑锋一点点向上,钉住了度开洵桀骜阴沉的面孔,蓦地冷笑了声:“你要那件东西做什么?”
度开洵道:“我不是说了?我要脱离此地回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要回去?”
度开洵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我杀兄夺舍,罪行暴露,又用兵人丝闹出定仙陵惊尸之变,还假扮鬼修用镜术陷害乐圣,被抓难道不是个死?你说我为什么要赶紧回另一个世界去?”
徐霜策却冷冷地反问:“除了杀兄夺舍,其他也是你干的?”
不知为何度开洵面上似乎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他咬了咬牙:“徐宗主不必阴阳怪气,你……”
“你没那么大本事策划出定仙陵之乱,用一根兵人丝就能操纵法华仙尊的遗体,还拿到神剑白太守。”徐霜策每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钢针,刺得度开洵神色剧变:“你根本就不是临江都的那个鬼修,它的实力远超于你数倍不止。”
柳虚之惊疑问:“什么意思,他这是给人顶罪了?”
“他自己一厢情愿,主动钻进了幕后主使为他设下的套。”徐霜策满面嘲讽,但仔细听尾音却又有一丝怜悯,说:“度开洵,你真的……不该杀长孙澄风。”
话音未落,度开洵身后,轻风裹着一袭雪色袍袖翩然而至,随即一丝冰凉无声无息勒住了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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