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干人才也是需要政绩的。
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
当然,贺县令得了好处,下边的县丞主簿等人自然也不会落下,官场上没有吃独食的道理。
纵观历史,大明的官员虽然另类了点,动不动就喜欢打嘴仗,嘴仗不过瘾还要拳脚相向,但在必要时,大家还是能拧成一股绳的,例如上下齐心博政绩的时候。
事情结果在孟重九预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以为只需见过主簿县丞,没想却是大令亲自过问。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十二郎的名声。
被学中赶出又如何?
一个被县中大令,二尹和主簿交口称赞的大孝大勇之人,便是不再读书,成了军户,有人想再欺他一门,也要仔细掂量一下。
出了县衙,孟重九解开牛车上的绳子,悠然的整了整衣袖,十二郎,甭管怎么样,叔公这个人情你可是欠下了。
出城时,孟重九又遇上了一队骑士,守城门的兵丁看过腰牌立刻放行。骑士们离开后才敢低声道两句:“燕王护卫……前头有一波,看了腰牌,打头的是个百户,怕是去北边……”
坐在牛车上,孟重九捻了捻花白的胡子,甩了一下鞭子,老牛开始慢悠悠的往孟家屯的方向走去、
孟清和尚不知自己的大名即将在县城传开,也不知县衙中的大令正打算给他冠上个“孝友”的称号。
此时的孟十二郎正立在桌案后,悬腕提笔,对着铺开的白纸发愁。
当真是疏忽了,前身好歹也是个童生,能写一手漂亮的台阁体,乌黑方正,光沼整齐。
换了芯子,写出来的却是一手狂草,漂亮还算漂亮,却和楷体一点边不沾。
不科举不意味着一辈子不写字。从军后他总要给家中写信吧?据他所知,孟王氏和他两个嫂子可都是识字的。这在文盲率相当高的明初算是十分稀奇,也足够让孟清和头疼。
更重要的是,他不打算当一辈子大头兵,台阁体是明朝的官方文字,要力争上游,写字就是必须跨过去的一道坎。
大明选拔武举人都要先通过文化课考试,文化课不及格,哪怕力拔山兮气盖世也照样榜上无名。猛士尚且如此,何况他这先天条件不足,明显脑力多于体力的。
孟清和愁啊,习惯了狂放肆意,倏忽间要中规中矩,简直是要命。
早知如此,他装什么酷帅狂狷,练什么狂草?
“十二叔?”
正烦恼着,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两个小姑娘趴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看着孟清和。
房梁上的老猫突然来了精神,朝着两个小姑娘喵喵叫了起来,大有欺负弱小之意。
孟清和放下笔,朝着两个小姑娘招招手,前身当真是读书读傻了,同两个兄长都不太亲近,更不用说两个侄女。
“三姐,五姐,到十二叔这来。”
孟清和斜睨房梁,眯眼,呲牙,“下来。”
声音不高,隐含着威胁。
老猫很不情愿,却还是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在空白的纸上踩出几个梅花印,蹲坐着舔爪洗脸。
两个小姑娘终于推门走了进来,孟清和这才看到,孟三姐捧着一个大碗,碗里是几个高粱面的饼子。
“十二叔,娘烙的饼子,给你送来。”
孟三姐虚岁七岁,孟五姐六岁,一夕之间遭逢家变,性子都变得沉静许多。
孟清和接过碗,拿起一个饼子掰开,“你们吃了吗?”
孟三姐摇头,却又马上点头,孟五姐开口道:“娘给留了粥。”
嘴里说着,双眼却看着孟清和手中的饼子,被孟三姐拉了一下,“十二叔,我们回灶下吃,娘给留了饭。”
孟清和嘴里有些发苦,家里是什么情形他知道,口粮都是紧着他来。起初他没在意,偶然见着了孟王氏和两个嫂子喝的粥里能照出人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家人,原本只是流于表面上的两个字,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里。
“三姐,五姐,十二叔吃不了这么多。”孟清和将掰开的饼子递给两个小姑娘,“和十二叔一起吃。”
“可是娘说……”
“不听十二叔的话了?”
“听!”孟五姐接过饼子,又掰开,将大的一半递还给孟清和,“十二叔也吃。”
“乖。”
看着像两只小仓鼠一样捧着高粱饼子啃的小丫头,吃两口,抬头,确定孟清和也在吃,还会笑弯了眼睛。孟清和似乎明白公司里那些小姑娘口中的“萌”是什么感觉,一种怪蜀黍情节油然而生。
头顶正冒着红心,不巧对上孟五姐童稚的大眼,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咬牙,转头,砰砰捶着胸口,喷出一口老血,牲口!禽兽!
“十二叔?”
“没事。”
孟清和又拿起一个饼子,掰成三块,这样两个小姑娘才肯继续吃。
“三姐,五姐,十二叔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孟清和蹲在地上,叼着饼子,单手爬梳过头发,另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视线和两个小姑娘平齐,“等你们长大,十二叔给你们十里红妆,要是侄女婿敢对你们不好,十二叔爆……不是,揍他们满脸开花!”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所谓的十里红妆,于现在的她们远不如一个高粱饼子有吸引力。
门内,叔侄三人分着饼子,门外,孟王氏转过身,抽—出袖筒中的手绢揩过眼角,深吸一口气,迈步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第6章 百户 宛平县衙的办事效率极高,表扬孟十二郎以及自我表扬的文章,当日便已书就,不说花团锦簇,也是感人肺腑。观者无不为之一震,感叹竟有如此不惜功名利禄,堪称孝勇之人。
孟清和的改籍一事也很顺利,一应手续办妥,孟清和只需在家等候调派即可。证明县衙一干能吏绝非浪得虚名。
所谓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政绩,宛平县衙上下深知其中紧要。
不出三日,孟十二郎的大名就传遍了宛平县,几与二十四孝中诸子并称,临近的大兴诸县也有风闻,甚至传进了北平都指挥使陈亨耳中。
陈亨历经元末战乱,以元万户归附太祖,随大将军北征,累功至燕山左卫指挥佥事,后迁北平都指挥使,贵为朝廷二品大员,位高权重。按理来说,孟清和不过是个平头百姓,陈亨怎么样也不该注意到这个小人物,可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这么不可捉摸。
究其原因,还是同朝廷的文武之争扯不开关系。
有明一代,文臣武将不说是势同水火,也不差多少。
明英宗之前,双方算得上势均力敌,虽然开国功臣被洪武帝杀得差不多了,至少还有靖难功臣顶上,大多时候,细胳膊细腿还不是肱二头肌和胸大肌的对手。自土木堡之变以后,功勋将领几乎被一锅端了,武官彻底被文臣给打压下去,袁崇焕敢一剑捅死毛文龙就很能说明问题。
洪武末年,武官们的日子尚且没那么难过,文臣也没那么嚣张,到了陈亨这个位置,这个资历,又是在燕王的地盘上,极少有不开眼的会给他气受。可事无绝对,北平布政使就不怎么给都指挥使大人面子,一旦碰面,明里暗里的口舌争锋,陈亨就没占过便宜。
文人口舌极厉,骂人还不带脏字,从二品的布政使几句就能让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头顶冒烟,还找不到借口捶他一顿。只能看着对方腆胸负手,面带得意扬长而去。
布政使管民事,指挥使管军事,分属不同部门,高一级也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洪武帝远在南京,难不成还要到燕王跟前打官司?
一把年纪了,丢不丢人?
砰!
一拳砸下去,桌案上的茶盏碎裂在地,桌脚都似陷地两寸。
左右知道劝说无用,判断过指挥使大人的愤怒指数,连忙退后几步,以免被怒火波及。光躲还不成,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开一切暗器,例如凳子和一般人根本举不起来的桌案。
捂着脑袋缩到墙角,惹事的是别人,遭殃的是自己,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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