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天子设宴奉天殿,皇后设宴坤宁宫。
“朕敬诸位英雄!”
永乐帝举杯,众人立刻起身,饶是最看不上朝中武将,张口莽夫闭口杀才的翰林院和六科,也不会当面找不自在。
天子举杯时,纷纷面带笑容,恭贺大军百胜。
“定国公实乃安邦定鼎之才!当与中山王开平王共举!”
出言之人,是继解缙之后出任翰林学士的黄淮。
话是好话,可话中的深意却让朱能等人皱眉。
不能明面上找麻烦,就在背地里挑拨?当武官都是一根筋,听不懂好坏话?
永乐帝哈哈一笑,好似没听懂黄淮话里的深意,反而点头道:“朕早年有幸随中山王学习兵法谋略,瑄儿乃朕义子,一身所学均为朕和义兄教导。若能同中山王开平王并举,不独朕之幸,更为大明之幸!”
话音落下,众人顿时一静。
出言挑拨不成,却给皇帝递了梯子,黄淮瞬间脸色发白。
旁人没有察觉,他却看得清楚,天子扫过来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物。
汉王对他冷笑,赵王借举杯之机,左手似无意的抹了一下脖子。
抹脖子就抹脖子,为何却对他笑得满脸恶意?
众人落座,黄淮慢了一拍。胡濙拉了他一下,坐在另一边的胡广却好似没看到一般,转过头,径自同教导平王世子学问的侍诏郑礼说得热络。
沈瑄没理会黄淮,饮尽杯中酒,突然道:“陛下,臣不胜酒力。”
说罢,放下酒杯,捧起饭碗,开吃。
自从兴宁伯公然在宴会中热水泡饭,每次宫宴,都会备上馒头饼子和米饭。
沈瑄吃得很快,转眼间两碗饭下肚。
永乐帝看他吃得香,也捧起了饭碗。
皇帝停酒,谁敢继续推杯换盏?
于是,伴着宫廷乐舞,文武勋贵一同低头扒饭。
同理,皇帝不放下筷子,就是硬塞,也不能停,必须吃!
宫人宦官目不斜视,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抖动。
这位国公,三碗了。
那位侯爷,五个饼子下肚了。
眼前这桌应该是六部天官吧?饭盆添了两次,还没吃饱?
宦官宫人们交换着眼神,宫宴过后,怕是太医院的门槛要被踩断。
这么吃,不撑出病来才怪!
可惜,皇帝一直没停,皇帝的亲儿子和干儿子刚吃了半饱,朱能病体康复,饭量已然超过了张辅。从交趾回来的将领,够级别参加宫宴的,也是个顶个能吃。
宫宴之上,很快呈现出两级分化。
一方是以定国公为代表,痛快的吃个不停。
另一方以翰林院六科为典范,痛苦的往嘴里里硬塞。
六部大理寺都察院属于中间派,不能豪迈,数米粒总是没问题。
终于,沈瑄停下了筷子,众人以为他吃饱了,结果却听他道:“可有麦饼?”
定国公的饭量,远非一般人能够企及,连永乐帝都有些扛不住了。
朱棣放下碗,宫人立刻送上炖汤。永乐帝一边喝,一边舒了口气,到底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想当年,他也是三碗吃完,不足半饱。
吃完了两个麦饼,沈瑄没有再取,放下筷子,郑重道:“陛下,臣欲告假数日。”
朱棣点头,表示理解,“出征在外一载有余,当是辛苦。回府好生歇息。”
“谢陛下。”沈瑄再抱拳,“臣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臣听闻兴宁伯日前当街行凶,被械至应天府?”
“这是误会。”朱棣眉头一皱,道,“朕已下令应天府查明,兴宁伯无罪。”
谷王联合曹国公造反,平王妃欲加害皇后,平王也被牵扯进去,这样的事绝不能在群臣前漏出口风。
没等永乐帝松口气,沈瑄又道:“既如此,臣请陛下恩准,许臣自由出入锦衣狱。”
朱棣表情僵住了。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臣同杨指挥使有旧。”沈瑄道,“欲同杨指挥使切磋一番。”
有旧,切磋武艺,自由出入诏狱,有必然联系吗?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不说话了。
朱能按住想出言的张辅,摇摇头,老实坐着,不许动!
武将们面面相觑,大部分不知内情,以为定国公真要同锦衣卫指挥使切磋。
文臣们瞪大了眼睛,很是兴奋。
武将勋贵和锦衣卫,无论谁胜谁负,其中都大有文章可做!
许久,朱棣才开口道:“朕准了。”
群臣脑袋上都冒出连串的问号,是准定国公自由出入锦衣狱,还是准他和锦衣卫指挥使自由切磋?
沈瑄却没有提出疑问,立刻行礼道:“谢陛下!”
“恩。”朱棣犹豫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点到即止。”
出入诏狱没关系,和杨铎比武也没关系,但不能伤人,更不许拆房子!
沈瑄点头,“臣尽量。”
什么叫尽量?
朱棣额头陡然间暴起青筋,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沈瑄十分淡定,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缩了一下脖子,老爹这个动作他们太熟悉了,明显是在找鞭子,准备抽人!
借口“公务”没有参加宴会的杨铎,听闻属下回报,再次起了将兴宁伯撵出诏狱的念头。
“指挥?”
“罢了。”杨铎负手,攥紧手中的荷包,“定国公来时,不必阻拦。引他至兴宁伯处即可。”
“是!”
校尉领命退下,杨铎垂眸沉思,是否,他该请旨出京一些时日?
摇摇头,还是算了。
无论他在或不在,只要兴宁伯不走,诏狱随时有被拆毁的风险,一个不小心,连北镇抚司都要遭殃。
留下或许还能想想办法。走了,一旦定国公动手,说不得真要派人去趴夏尚书家的房梁了。
诏狱中,孟清和用过了晚膳,正在单间里转悠消食。
囚室外的校尉力士尽量放轻脚步,瞅着时辰,将熬好的汤药从木栏间递进去。
“伯爷,该用药了。”
闻到熟悉的味道,孟清和皱眉。
校尉不敢马虎,指挥使交代,一定要伺候好这位,“赵院判说过,伯爷的药不能停!”
什么叫药不能停?
就算知道这是“好话”,孟伯爷还是差点掀桌。
好歹记起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碗放下,仍是苦得皱眉。
药喝得再多,也没法习惯。
“伯爷,暖炉可还热?卑下再加几块炭?”
“不必,挺好。”
“伯爷,伯府送来两床新的锦被,卑下给您铺上?”
“好。”
“伯爷要看书?烛火不够,卑下给您移两盏立灯来。”
“多谢。”
“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没了,你也忙了这么久,歇歇。”
校尉擦汗,咧嘴,“不忙,伯爷有需要尽管吩咐,这是卑下份内之责。”
靠在铺了锦被的榻上,孟清和默然,眼前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
生出同样疑问的,还有孟伯爷的狱友。他们不只怀疑锦衣卫被门夹了脑袋,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里是诏狱,没错吧?
笑得像朵花那位的确是锦衣卫,也没错吧?
“幻觉,一定是幻觉!”
有意识形态超前的犯官,甚至怀疑锦衣卫使出了生化武器,拍着囚室的栏杆,大声唾骂卑鄙,无耻!
刚刚还笑容满面的校尉,转过头,立刻一张凶脸。
“闭嘴,不许吵!”
狱中住户反倒安心了。
拍拍胸口,自己没产生幻觉,锦衣卫也没出新招,这里是诏狱,百分百没错。
孟清和打发走了校尉,放下看到一半的易经,仰躺在榻上,望着屋顶出神。
主动投案是无奈之举,也是唯一能安全脱身的办法。如果不这么做,一旦案发,后果会比他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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