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绽神色尽敛,抬眸,指尖穿过一旁的珠帘,挑起窗牖处外垂着的锦布,眼风轻轻一瞥,的确是到了屋宅门前。
程绽偏头看向蒋弥,“走吧。”
蒋弥颔首应下,随着程绽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映入眼帘便是一扇朱红色的宽大宅门。
架马的奴仆上前叩门,里面立时有人小步跑来拉开了宅门,见陛下已经来了,连忙躬身施礼迎人进来。
程绽清浅的眸间一片冷然,看着面色倒是不渝。
下人们头垂的越发的低,个个鹌鹑似的,恨不得迈进胸口里面,生怕触及陛下霉头。
蒋弥心里倒是毫无忌惮,见有胆大的奴仆抬眼偷瞧,他还淡淡的回之一笑。
蒋弥迈步走了院中,环顾一下,四面长廊相环,其间是蜿蜒而来的青石小道,两侧山石林立,树木茂盛,看着倒是颇为考究,也不知程绽是如何这么快找到这地方,再妥贴的安排好一切。
他收回视线,眸光随意的落在了身前人挺直的脊梁上,还稍稍思索了一下。
像是留意到蒋弥的眸光,程绽眼风轻扫过去,冷然的神色也不自觉的缓和下来。
众人一直穿过厅堂,到了一处院落前。
身后紧随的奴仆齐齐止住脚步,候在院外。
蒋弥脚步一顿,还回头看了一下,想着难道这地方旁的人还进不来吗。
程绽见蒋弥忽然没有再跟上来,他立时蹙眉回过头,清浅的眸子牢牢锁在蒋弥身上,指尖蜷缩起来,脊梁绷紧,“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反悔不成。”
虽然这般冷言说话,但他心中仿若紧紧揪起,酸楚不已,甚至于开始考虑若是蒋弥此时不愿,该如何处理。
程绽又害怕蒋弥有丝毫的抗拒之意,眸子便直勾勾的盯着蒋弥的一举一动。
蒋弥不解的闻言看了过去,不知道程绽到底是如何从自己的言行中猜出这种想法的。
他感觉还有点意外,好像面前这人过于敏感了。
联想起自己以前强行离开的事情,蒋弥又有些不太好意思了,毕竟是自己撒谎欺瞒在前,如今程绽这般设防可以理解。
他迈步走到程绽身边,垂眸看了过去,冷冽的眉眼柔和下来,牵住程绽的右手袖口,意图安抚,“陛下,我不会反悔的,也不会擅自离开了,我们进去吧。”
程绽眸间晦涩一片,想从蒋弥神色间找出一丝异样来,但看蒋弥,却好似所言皆出自肺腑。
他心间仿若被人拿捏住一般,从寒水中提拉起来,再置在春阳之下,酸软的像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程绽想去相信蒋弥的话,但又暗自告诫自己,被骗一次就够了,也合该长长记性,省得被骗第二次。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却任由蒋弥牵住袖口,动作顺从无比,毫无挣扎之意。
蒋弥手心的凉意隔着袖口传入程绽的右手上,衣料摩挲带出些许的痒意来,那酥麻的痒顺着苍白的指尖一路蜿蜒向上,在骨缝间跃动,攀到程绽的脊梁处,痒的抓心挠肺,动弹不得。
程绽右手连带着臂腕都僵硬起来,指尖轻颤,连该如何动作都不知道。
他清浅的眸子垂下,什么帝王之威,暴君之厉,此时都抛诸脑后,只姿态柔顺的跟在蒋弥身旁走进院子的厢房门前。
蒋弥随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刚要收回视线,就瞥见了程绽泛红的耳廓。
蒋弥愣住,又仔细的看了一眼,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程绽正垂着头,绮丽的绯红色从程绽的耳廓一直蔓到瓷白的后颈处,像是白雪上撒了点点胭脂,清冷中交杂着动人心魄的旖旎。
蒋弥:“……?”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定自己只是牵住程绽右手袖口的一块布料罢了,并没有做其他如何出格惹人猜忌的动作。
所以……程绽就这么喜欢自己吗?
以至于稍稍牵个袖子就脸红至此?
姿态,言语,神情都可以欺骗别人,唯有一个人的身体反应不会欺骗别人。
蒋弥原先只以为,程绽心中对自己仅仅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和欺骗过后的恼怒占据为多,但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
好像程绽真的很喜欢自己。
蒋弥眉头皱起,心里有点复杂,不管如何,他人对自己的一份珍重心意,蒋弥不能轻视之。
蒋弥这么思索着,脚步都顿了下来。
但身旁的程绽也好似无所察觉,垂着头,仍由蒋弥牵住他的袖口,蒋弥行,他行,蒋弥停,他停。
于是乎,院外候着的下人便远远张望到了这么一副情景。
自家九五之尊的陛下被人牵住衣袖,垂头站着,一言不发,也无动作,连同着身边那位年轻公子也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也不进门。
下人们心中不解,但又不敢多加猜疑,便收回视线,又恭谨的候在院外。
半晌,蒋弥终于反应过来。
他轻笑一下,“陛下,我们进去吧。”
程绽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蒋弥牵着身边人的袖口,推门而入。
一个硕大的水池映入眸间,这水池约有三尺多高,池底是平坦的青石面,尖锐的池沿被打磨的圆润无比,可见其心思缜密。
水池底下还有许多的孔洞冒着微小的气泡,看起来这是一个连同着外面的活水池子。
那瞬间,室内泳池四个字立刻浮现在蒋弥的脑海里面,好像两者都没有太大区别了。
也不知道程绽是怎么在这短短数十日就准备好这一切了。
此时,程绽好像才回过神来,清浅的眸子看向面前的水池,“若有何不便之处,便与我说。”
蒋弥自然的松开了牵着的程绽袖口的手,笑了笑,“多谢陛下,这无何不便之处,我很喜欢。”
程绽眸光落在了波澜微起的池水之上,眼尾上翘起来,“你喜欢就好,不必言谢。”
说完,两人就这么继续站在原地。
蒋弥向远处看去,在池水边不远处还放着一张红木床榻,应该是怕自己平日里鱼尾突然失控,才把床摆在那里吧。
蒋弥心里也不知道该作何处理,想要开口道谢又想起刚才程绽说的不必言谢,就又把话给收了回去。
厢房中空旷而又寂静,蒋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已是晌午。
思索片刻,蒋偏头看向身侧站着的程绽,“陛下,可要用膳去了?”
程绽抬眸,一缕墨发从发带中滑落垂在面庞处,他低声应下,“好。”
两人并肩而行的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蒋弥基本上就呆在自己的院子里面。
鱼尾不受控制变出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总是光芒大盛,照的这个池水都是彻亮的。
而程绽总是喜欢到池水边坐着,有时是和蒋弥随意的共处一室,有时是处理从汴京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文书,但研磨铺纸都再没有宫人伺候,须得亲力亲为。
除了程绽自己,蒋弥再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踏步这个院子里面。
蒋弥也不太好意思整日无所事事的泡在水里,在征得程绽的同意后,蒋弥自己选择揽下了研磨铺纸的一些小活计。
这日,蒋弥侧着身子半坐在池边。
泛着幽蓝色光芒的绞纱鱼尾垂在池水中微微摆动,鲛纱随水飘荡着,红棕色的长发被发带束起,案几置在身前,案几旁随意的放着一摞程绽还未曾查阅过的文书。
程绽的书桌也摆在一边。
虽然蒋弥的爪子很是尖锐,但还算灵活,不怎么碍事,研墨什么的有些勉强,却也不是做不了。
正研着墨,动作不小心过大,案几脚撞到了文书,那些文书便胡乱的散了开来。
程绽对此毫不在意,只弯腰过来收拾。
蒋弥也低头去整理,却在其中看到一张滑落出来的画纸。
上面画着一张有些熟悉的男人的脸,蒋弥爪子捻住纸张,稍微多看了几眼,接着看到了下面的一个名字。
李海。
蒋弥看了名字一眼,又看了画像上的男人一眼,心里有些不解,难不成程绽已经掌握了李海的消息?
程绽见蒋弥盯着画纸看了又看,他眉尖微蹙,清浅的眸间透着不悦,红润的唇轻抿着,“一个已经入狱的乱匪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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