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沪市的日子虽忙碌,但并不忧心,谢璟第一次接手盐庄大宗生意,但他身后有贺东亭和九爷护着,像是上了几道保险一般,完全不怕出任何意外状况——来的时候谢泗泉也特意交代过,替他铺平了路,因此少东家虽初来乍到,那些老家伙也不敢掀半点风浪,沪市的贺老板还看中几分脸面,蜀地那位可全然不在乎。
谢璟唯一的一点儿小烦恼,可能就在家中。
他在沪市期间,一直住在贺东亭府上,一来父亲想念他,二来白、贺两家还有些生意牵扯,来回跑也麻烦,干脆就在家中商谈。
贺东亭是沪市的老狐狸,九爷在北地也不遑多让,两人相处起来虽不说针锋相对,但话里也处处打机锋,旁人若想插话也得绕几个弯,仔细想清楚了再小心翼翼开口。
谢璟第一日的时候还仔细听他们说话。
第二天就变了样子,埋头只顾吃饭,其余一概不理。
谢家少主夹在中间,只作听不见。
听不见,就不会有烦恼。
第166章 江面防线
贺老板和九爷之间的小摩擦,也只在家中才能见到,在外面的时候双方又恢复成客气谦让的模样。贺东亭在一众老朋友那里称赞九爷为商界俊才,言语里颇多欣赏之意;而白九见了报社记者,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自己尊重贺老板为人,仰慕已久。
二人心里都记挂着谢璟,不想小谢因自己为难。
两方留意之下,商谈进展也快了几分,公司的事情推进迅速,其中金融合作项目还上了报纸,引起不小轰动。外面花边小报写得精彩纷呈,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还有小报杜撰了一个贺家的养女,只差说白、贺两家早就指腹为婚,是一家人了。
谢璟吃早饭的时候拿了一份小报翻看,还没看完,就被贺东亭从身后抽去报纸。贺老板扫过一眼,拧眉道:“这报上写得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这等胡言乱语之词也拿来家里,管家如何做事的,这些天疏怠,怕是忘了我们贺家规矩不成?!”
管家站在一旁连声赔不是,苦了脸色去看谢璟。
谢璟道:“父亲,是我让管家拿来瞧瞧的。”
贺东亭:“璟儿不必为这些烦忧,我明日就让人封了那家报社。”
正说着,九爷从外回来,除了一身新换的衣衫手里还提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放了几只滚烫刚出锅的麻团。九爷走过来瞧见众人在饭厅,问了几句,道:“哦,那家报社我已着人去处理。”他把麻团放在盘子里,推到谢璟面前哄他吃,又转头跟贺东亭商量了一阵,声音低沉。
两人都护着谢璟,一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就提起精神,严阵以待。
谢璟几次想开口,但都没找到机会,想想也就作罢,低头认真吃早饭去了。
九爷昨夜在商行忙碌,今早刚回来,夜深露重手指尖都带着微凉,谢璟给他盛粥放下的时候,手指和他的擦过,顺带握了一下给他暖了暖。九爷话未停,下意识反握住谢璟的手,还在跟贺东亭说着小报的事:“最多两三日,我已同那边讲好,不会再让他们乱写。”
贺东亭:“……”
贺东亭视线扫过他们相握的手指,不轻不重教训几句:“是要及早想到,如此处理也好,你忙碌一夜,先坐下吃饭吧。以后不要回来这么晚,太过劳累不好,事情那么多,一时也处理不完。”
九爷点头称是。
贺东亭用了小半碗粥就先走了。
九爷在贺家地位已坐稳,早饭吃得泰然自若,一边坐在那里吃一边低头问谢璟喜不喜欢吃麻团,听见对方说好吃,小声道:“也给我尝一口。”
谢璟喂到他嘴边,和九爷一起分吃了。
谢璟最爱吃这类软糯食物,上次夸过一回,九爷就记住了,工作再晚回来也没忘了买谢璟爱吃的早点。
月底,贺东亭弄到一批机器。
贺老板在沪市多年,路子到底广一些,九爷颇有些头疼的印刷机器,贺老板不到一个月就弄到手了。
九爷没也多客气,谢过泰山之后,就把这批机器快马加鞭用船给曹云昭送去。
没多久,曹云昭写了信来再三感谢,这批机器可算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曹云昭因地宫之事,因祸得福,反而升了一职,如今的顶头上司原是机器制造总局的人,为人十分开明,对留洋归来的学者也非常重视,尤其看中曹云昭。曹云昭借此机会,推动了不少项目,他在蜀地聘用大量教职人员,组织教授学者们翻译了不少西方书籍,光是科学工程书籍就有数十余部,其中还有关于无线电、爱克司光(x射线)的书,不拘小节,有什么出什么。
曹云昭在给九爷的信中写道:“如今战事频发,北平、天津一带多所大学多被日军飞机炸毁,逃亡入川学者教授颇多,实在痛心,但众师生志气犹在,唯尽一切可能竭力帮扶,开民智,存星火……”
曹云昭身兼数职,整日忙碌,也确实说到做到。
他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了眼下最需要帮助的那些学子。
谢璟将之前收集的一些古董文玩陆续卖出,换了粮食和船只,为最坏的情况做了准备。
两年后。
北地战事爆发。
白老将军与少帅白君瑞率军迎敌,老将军战死沙场,白君瑞重伤不下前线,守城三月有余,临终前都未曾放下手中的枪。
不过几个月,北地沦陷。
日军建立伪满洲政府,并收拢一些汉奸官员,到处游说劝说社会各界,妄图麻痹民性,与此同时日军大肆进攻,战火眼看就要波及全国。
即便是沪市,也不再是安全的所在。
贺东亭临危受命,再次担任华国商会联合会会长一职,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通电各省和商会联合事务所,对所谓“满洲国”态度坚决,只有一句话——国民万难承认。
对于日本人的各方利诱招揽,贺东亭的回应冷硬,以总商名义会发出通令,高挂共和国旗三天。
此事无疑让日本人恨得牙痒,接连派出人几次暗杀贺东亭,但都未成功。
贺东亭态度坚决,抗日爱国,也因此数次遭遇刺杀躲进租界中,有家不能回,最凶险的一次是被弹片伤到了脚踝,暗杀之人冲上来准备补枪的时候,被一旁的护卫和警察抓住,未能伤及性命。
不止工商界,各界爱国人士和学生也奔走街头,全国抗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全国抗日士气高涨,百万大军开赴京沪。
八月,战火燃起。
沪市,江口。
几艘商轮正在连夜赶路,船上的汽灯明亮,几个轮岗的船员都是被紧急调来的,他们身上沾满油污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神情略显疲惫,此刻正围拢在一处灯柱下,催促其中一个年轻人读报纸:“小六,快念念,战事打得如何了?”
“对对,打胜仗了没有?”
“前些天说小日本要几个月打到沪市来,奶奶的,我才不信,咱们那么多人,拼刺刀也不怕他们!”
年轻人翻看着报纸,把这几日的战事读给周围的人听,听得众人一时提起心来,又一时恨得牙痒痒。
几人正在那说话,忽然船身剧烈摇晃几下,停在了江中。
几人往前眺望,就看到不远处一艘军舰在前,正驱灯指挥他们向前靠拢,除了他们这艘商轮,另外还有十几艘船可靠拢过来。军舰在前,商轮在后,一字长蛇阵向前航行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抵达江面入口最窄处,军舰随即号令停泊。
十几艘商轮不明所以,他们是被紧急调来支援的,如今国难当前,人人都愿意出一份力,军舰如何说,他们便如何去做。
夜深安静,周围的海风都平静了似的,常年生活在船上的海员们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扭头去看时,才发现一旁的商轮船体慢慢下沉,一时间有人惊呼出声,他们在海上多年,看到一旁的船有难潜意识就想要帮一把,更何况周围那几艘商轮他们见过太多次,彼此熟悉的连名字都叫得出来。
但是很快,有经验的船员就发现不对,这些船不是遇到了危险,而是它们自己在放水入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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