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龟缩在自己的壳里等待天亮啊!”
门的另一端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这冰天雪地中,又只剩下了让她痛恨的风声。
这座城已经死了,张蕊想,尽管外族还未攻破城门,但这座城已经沦陷了。
她绝望地转过身去,托了托裴军师的膝弯,甚至不敢告诉他这些事实。
“嗯,裴军师,你之前和我提到的,你远嫁他乡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
“若你一心牵挂她,不如等这次的战乱过去之后,找个空闲的机会,去看看她?”
兴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张蕊的情绪逐渐低落下去,几乎濒临崩溃。
“对不起。”她在茫茫大雪中走着,声音嘶哑得像个破旧的老屋,在风中吱嘎吱嘎地响,她竭力将声音放得柔和,却难免带上了点呜咽,“对不起,裴军师,我可能没办法找到为你医治的医师了,他们都不肯开门,我没办法救你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裴军师?裴军师……你醒着吗?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张蕊忽然记起,裴军师已经很久没有开过口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是,他有点累了,劳烦她这一路的照看,他暂且休息一会儿。
她再也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情绪,痛哭出声。
然后,脚下一滑,跌进了茫茫的雪原中。
第174章 归雁
自那夜之后, 张蕊就开始痛恨起了这永远不知疲倦的风雪。
至于她是如何被守城军找到,如何带回镇峨府的,她已经不知道了。
她很清楚, 张双璧在之所以急着给她找夫婿,不是因为抱着甩掉麻烦的念头,而是因为她在那次战乱中险些丧命, 所以张双璧终究下了决定,要像推开张妁那样将她也推开。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张蕊想, 她所有的悲喜已经被暴风雪所掩埋。
那场风波终究还是过去了, 天终究是亮了, 镇峨军终究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了。
可是,之后呢,她无时无刻不身处悲痛的恨意中,镇峨的百姓终究是对她有愧疚的, 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那些违心的赞美话, 都只会让她心中的厌恶更加深刻。
城门上那面象征王朝的旗帜在风中飞舞,瘦弱的木杆摇摇欲坠, 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折断, 倾覆殆尽,毁得彻彻底底, 可它终究没有在那次战役中倒下,顽强地站到了最后。
被折断的是张蕊心里的旗帜, 轰然倒塌,发出巨响,只有她听得见。
她的灵魂在一点点被侵蚀, 理智在一点点溃散。
直至终音响起之前,直至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之前,一切都是寂静的、无声的。
张蕊感觉到坚硬冰冷的石头抵在她的背上,是石砌成的矮墙,上面遍布了青苔,光滑,潮湿,散发着一股浅淡的草木腥气,刺眼的阳光褪去,她抬起眼睛,看见温展行略带歉意的眼神——玉簪掉下去就掉下去了,碎了就碎了,说实话,她完全没觉得可惜。
清阳剑的剑鞘仍然死死地抵住她的喉咙,疼痛感却并未让她产生认输的想法。
不过张蕊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城门找温展行,为什么要和他一决高下。
是因为上次交手时温展行的手下留情将她激怒了吗?
是因为温展行扔书扔信的举动引来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吗?
这些理由,真的是促使她拿起溯水枪,一反常态地决定多管闲事的原因吗?
几乎要让人疯狂的暴风雪又在她的脑海中呼啸,她开始觉得头疼欲裂。
张蕊闭了闭眼睛,重新看向面前的剑客,“簪子那种东西,就算碎了也无所谓吧。”
温展行本意并非将张蕊彻底击溃,他之所以要束缚住她的行动,谨慎地将剑柄按紧,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这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冷静下来,仔细听听他的劝解。
“我会赔姑娘一个的。”他有些赧然,手上的动作却不客气,“那枚玉簪需要多少……”
张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温家家底雄厚,恐怕不会在意这些小钱吧。”
她本来还想说,赔不赔都随便,她完全不在乎,那种样式的簪子王府还有一大把。
可偏偏温展行从来就没有依照常理行动过,这次也不例外。
“仁者以财发身。”温展行说道,“自从懂事起我就再也没有拿过温家的财物。”
哦,他的意思是,他很穷,只能尽量将簪子赔给她了。
张蕊上下打量了温展行一番,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原来是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饰物,连枚玉佩都没有,只有那柄清阳剑勉强能看得过眼。
她的嘴唇动了动,有点好奇温展行平日里到底是做什么来养活自己的。
不过,现在委实不是扯东扯西的时候。
温展行缚住她的行动,到底是想干什么?
张蕊抿起嘴唇,将话咽了回去,斜过视线,发觉温展行已经很明智地将她的溯水枪踢开了,隔了一段很远的距离,就算动作再快,至少也得花上一两秒的时间才能拿到。
经过这么一打岔,她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
温展行还是手下留情了,如果是她,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剑刃,而不是刀鞘。
而且,张蕊稍稍斜过视线,看向她和温展行身体之间隔了几寸的距离。
若不是温展行固执地遵守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她兴许也找不到机会脱身。
一瞬间,张蕊脑中已经想到了七八种挣脱束缚、扭转局势的方法。
说句实话,她其实很乐意看见温展行吃瘪的样子。
什么烂好人啊,什么热心肠啊,张蕊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不过是用来欺骗别人,也用来欺骗自己的伪装罢了,人人都需要自我开解,人人都需要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合理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那个暴风雪之夜,那群紧闭着房门的百姓一般,卑劣又可悲。
她就是看不惯温展行。
乱发脾气也好,和镇峨人恶劣的关系也好,都是她的事情,和温展行没有半分关系,可他为什么偏偏就要在一开始站出来,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又有什么立场指责自己?
那些人都是刽子手,是背负人命的罪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置身于外。
更让她觉得痛恨的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竟然是这么一群自私卑贱的畜生——那么,她所有的血泪,都是为了什么而流的?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又真的值得吗?
张蕊很想问温展行,如果你知道你所保护的是这样的人,你还会选择在一开始站出来吗?
不会吧,她想,无论是谁都会后悔的,而她的余生都会在这样的悔恨中度过了。
张蕊自顾自想了半晌,温展行那头是全然不知。
这个时候,他斟酌了许久,终于理顺了思路,清了清嗓子,尽量不与张蕊的身体相触碰,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距离,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姑娘,得罪了。不过在下并不是想要伤害姑娘,你也知晓,你刚刚的情绪太激动,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看看你的手吧,你的虎口处已经被震裂了,而你却全然不知。”温展行叹息一声,“这不叫切磋,也不叫点到即止,你是想和我决出生死,甚至没有余力顾及……”
他的话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张蕊找准了时机,带血的手掌抵住剑鞘,猛地将压紧的剑鞘推开一截,好让自己有喘息的余地,然后,她屈起膝盖,对着温展行的小腹,狠狠地向上一顶。
温展行压根没有考虑过对她用武器,翻过手腕就要去挡,口中还念念有词。
“同样的招式,我是不会……”
然后,他又一次连话都来不及说完,张蕊就强行将他后半句话都堵了回去。
一身利落侠客装束的少女,忽地笑了一声,左手从下至上抓住温展行仍然压在剑鞘上的那只手,像最坚实的镣铐一般扣紧他的手腕,屈起右臂,压住温展行微低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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