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对方在那一个照面的瞬间,不仅注意到了这玉佩上的丝穗,还单单指凭借这一点线索就推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甚至于对方之前与他素不相识。
这份洞察力和思维敏捷程度实在令人骇然。
不过这位既然能被谢靖洋带在身边,又如此重视,显然不可能是凡俗人物。
顾镜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忍不住又生出些理所当然之感。
——有这般气质的人,合该如此不凡。
而对方当时没有点出,那说明他那时认为这点疏漏并不紧要。
可这会儿却突然过来……
是在连霞山上遇到什么人了吗?
而且这位竹先生走来之时,虽然姿态语气都没什么大毛病,但眼中的不情愿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显然是被逼不得已才出此下下之策。
让他如此忌惮的到底是什么人?!
顾镜思索着,进山之后所见的每一幕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他试图从这飞驰的画面中找出一二线索,却一无所获。
倒是被扣住的人下意识的挣扎换回了他的神智,顾镜对方那强做怒气的视线,也意识到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僵持得有些久了。
他看对方表情就猜出了接下来要他如何配合。
但……
只是这样、岂不是太过无趣了?
况且这位竹先生可不适合做出这一副恶人相……
顾镜眨了眨眼,心底立刻有了打算。
……
…………
宁可枝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了半天,总算有勇气对上了顾镜的视线,却见对方的眼角一弯,露出了一个似笑的神情,原本抓住他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宁可枝:!!!
他恨不得双手高举以证清白。
——这真不是他主动的啊!!
他就是想抢个玉,完全没有趁机占主角受便宜的意思!
在宁可枝震惊过度、已经快失去表情的注视下,他眼睁睁的看着少年转瞬间从那狡黠的笑脸变做了泫然欲滴——其表情转换之迅速、衔接之自然,甚至到了宁可枝恨不得当场拜师的地步。
“郎君可是怨阿明先前所言,欲要收回这玉?”
“阿明心意如何,郎君竟不知晓吗?”
“君入将军府后,阿明日日不得相见……实情非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倘若幸能入府,便能与君朝朝暮暮、旦夕相欢……”
……
…………
宁可枝:???
终于察觉到这边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儿、摸过来的谢一:!!!
*
而就在这里不远处。
一个足有八人抬的软轿,缓缓往山上走去,无论排场气势都是十足,所过之处人尽退让。
要知连霞山虽不陡峭,到底是山路难行。
就算是不便抛头露面的女眷来此,也不过是一顶两人小轿勉强行之,现下这八抬大轿真是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旁人难行。
这种规格的轿子出现在这山路上,好些地方都无法走到,但主人仍坚持如此,根本不像是来赏景,反倒像是故意恶心人一样。
但是路过的人见那轿上徽记,皆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卢家。
卢家有女,有西施之貌、玲珑之态,蒙召入宫,帝甚爱之。
卢家本是一个京畿小官,却不料天降贵人,家里竟出了这么一位贵妃。
整个卢氏族人也借着这位贵妃的势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这骤然得势,有人会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却也有人嚣张跋扈横行于世……不巧卢家正是后者。
这其中最为骄横的便是卢妃之幼弟了。
——骄横跋扈、欺男霸女。
朝中接连数次都有人所参之,可偏偏卢妃最是宠爱这位弟弟,每每都在帝前以弟年幼为由为之开脱,甚至于素衣解发跪于殿前,道是“姐弟年幼失母”、“弟之不教,乃长姐之责”,求代为受过。
这么一般二般的闹下去,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朝中等闲官员也不愿招惹这个卢家。
毕竟黏上去就是个狗皮膏药,不说伤筋动骨,却也忒得恶心人。
……
听得前面隐约的动静、绸缎的轿帘被掀开,露出一只虽是骨节分明,但是肌肤却如女子般细腻的手。
一旁跟随的卢家家仆见此,连忙上前想要听从吩咐,结果还没走到近前、就有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显现在帘子下方跪了。
这家仆吓得一嘶气,但是回过神来却是闭了嘴、退回原位。
看模样像是对这情景习以为常似的,只是心下免不了嘀咕两句“大白天见鬼”。
轿中之人吩咐了两句,声音虽是低沉、但腔调却是柔和婉转,那“鬼”领命去了,同来时一样倏地不见了踪迹。
周围的卢家家仆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也没看见。
——那些大惊小怪的……早就永远也看不见了。
不消半刻钟,那消失的鬼魅身影重又出现,不知低声禀报了什么,轿中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声。
刚才上前的那家仆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只觉得这声音笑得人心里发凉。
轿子内。
一道声音悠悠的感慨,“谢二将军倒是好艳福……”
而同在轿内,原本战战兢兢坐在一角、一脸虚相的青年听了方才的禀报,却眼珠转了转、露出点垂涎的模样。
——正是卢妃的幼弟,卢洪兴。
那位谢将军一向眼高于顶,不近声色。
却不料这时能听到对方的风流逸闻,他对那似乎和谢靖洋有牵扯的小郎君实在好奇得紧。
只不过,青年刚露出这点神色,对面就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
卢洪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陪笑道:“督主大人放心罢,小弟知道的。”
但是那仍旧滴溜溜转的眼珠显然不像他话中意思那么乖巧。
石正眼里一闪而过冷意。
他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尤其是蠢还不自知之人。
石正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青年咽喉、心口处,到底没将那猝生的杀意表露出来。
——这个蠢货还有些用处。
想着,他直直地盯了卢洪兴一阵儿,直把人看得露出了恐惧瑟缩之态,石正才以一贯悠悠然的调子,慢吞吞道:“你最好知道。”
冷汗背透,这次卢洪兴却不敢像刚才那样敷衍了。
他几乎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生怕应晚了声就被这位提督大人活生生剥了皮。
……
…………
这八台大轿这么显眼,回程的顾镜自然看见了,却也不意外。
他也就是打听到了这位卢妃幼弟今日的动向,才特意以阿明这个身份来的,还引了另一个人。
……草包也有草包的好处。
起码稍微挑拨一下,就容易冲动。
卢家和兵部尚书似乎有些联系。
但顾镜查得不分明,干脆来试探一二。
……他做事一贯喜欢剑走偏锋。
若是这位卢妃的爱弟和“恰巧”来连霞山的兵部尚书幺儿起了冲突,不管过程如何,端看事情如何收场,便能从中猜测出二者的关系。
只是,这一回不知连霞山来了什么人,竟让这位竹先生这般警惕,顾镜只稍微犹豫了片刻,就干脆地放过路这次计划。
他虽喜欢剑走偏锋,但是实际上却是个谨慎的性格。
也正是因为奇诡之道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他才比常人更多几分小心。
而且,今次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卢洪兴那个性格,设计他还费不了多少心思,顾镜今天过来这边,本还存了半分看景的意思在。
目的达成了一半,他心情说不上坏。
而且还遇上了这么个妙人儿,顾镜觉得此遭一点不亏。
他回忆着那会儿这位“竹先生”几乎天崩地裂一样的震惊表情,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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