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还未答话,鼻尖突兀凉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头,发现天上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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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有些俗气但我很喜欢的情节。
第111章 定情之日
罗月止拨开人群终于走到赵宗楠身边,沉默半晌,只说出几个字来:“下雪了。”
赵宗楠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正月十五雪打灯,好兆头。”
罗月止仍没回过神来,随口道:“官人还知道农谚呢。”
“我还能分出五谷五菜呢,月止要不要也一并夸奖了?”赵宗楠饱读医书,更会制药,对庶务自然是有些心得,再加上闲暇时读过的《齐民要术》,当代农学的知识储备兴许比罗月止还多些。
“怎么不夸。”罗月止抬头在无数花灯中寻觅,请灯摊老板抬杆,取下了一只打着五色绦子的鲤鱼花灯。细细的绢布裹成灯罩,灯上还串着红珠子,烛火在里头摇摇晃晃,将绢鱼照耀得栩栩如生。
罗月止问过价格,给掌柜递了颗碎银子,转头将灯柄递给赵宗楠:“送给官人,这就是夸了。”
赵宗楠也不客气,将灯欣然接下,叫老板从灯架摘下另一盏铜丝绞架的莲花灯。
这盏莲灯扎得尤为饱满,拢而不发,与别家莲花灯都有不同,三层花瓣层层叠叠,被灯火染成饱满的金粉色,底下同样拴着红珠与绦丝。
两盏灯本没有挂在一起,如今摘下来凑在一处,方知这乃是特意扎成的一对。
鱼灯与莲花灯都是摊子上数一数二的高价货,老板满面欢喜,连忙奉承夸赞:“这位郎君选得真好!鱼戏莲花,财运亨通,乃是吉祥如意的好象征!”
赵宗楠听这话自然悦耳,给老板递上半颗银锭子,余出来的钱当作吉祥话的犒赏。老板将锭子接过,笑容恨不得比莲花灯还灿烂些。
赵宗楠转身将莲花灯柄塞到罗月止手心里,笑盈盈地拿手里的鲤鱼灯轻轻撞了它一下,叫圆滚滚的莲花轻轻摇晃。里头的烛芯受了惊吓,光华攒动,好似平静的池塘泛起涟漪。
他颇为幼稚地同罗月止介绍:“看,鱼戏莲花。”
罗月止知道他是故意的,却生不起气来,反倒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
罗月止心正飘忽着,笑意藏都藏不住,试图转移话题:“怎么就官人自己出来,身边不见倪四郎君?”
“他早有倾慕的小娘子,如此佳节自是要去同相好的风花雪月,何必跟着我。”赵宗楠答道,“也不方便。”
“官人胆子真是大,如今落了单,又碰见了我,怎不怕我将官人偷卖了去?”
“怎知不是我将月止偷卖了?”赵宗楠笑盈盈看着他。
俩人倒是谁也没把谁卖了,人手一盏花灯,并肩于御街之上穿行。明明谁也没明说要一起逛,却不约而同凑成了搭子,漫无目的地观景赏灯。
罗月止路过几家摊子,摊位上支着架子,高高悬挂着广告灯箱,光华流转,将买卖写得明白动人,如此深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各色映照,宛若霓虹。
罗月止就指给赵宗楠看,说这是自己做的设计。
不远处铜锣声起,杂技艺人引起阵阵欢呼。
罗月止想说话,就得努力去喊:“他们都喜欢这样的广告。年前花大价钱请我去筹备设计,挣了好——多钱!”
罗月止凑近,在他耳边大声道:“等过完年,我就分给你啊!”
赵宗楠低头,看这傻子裹着毛绒绒的大氅,耳朵和鼻尖都冻红了,还一本正经、兴致勃勃地要给自己分钱花,便没由来地觉得心动。
他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缺过银钱,官家赐下的珍宝在库房堆积成小山,遍数下来也无甚新鲜。
可他此时身陷在拥挤的人流之中,耳朵里吵得要命,却觉得身边这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珍贵,贵得叫人捧都捧不住,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珍藏。
“这里太吵了!”赵宗楠俯下身,不顾甚么森严的言谈规矩,学他的样子大声道,“我们去安静些的地方!”
过了虹桥往西走,远离御街,人一下子就稀少了起来。
罗月止被赵宗楠领着越走越偏,大抵知道了这人打着什么主意,却没什么心思反抗。心猿意马的俩人躲进巷子里,耳朵清静下来,反而觉得不适应。
“刚从亮堂的地方走出来,我眼前都看不清东西。”罗月止想挡一挡心跳声,便率先开口说话。
赵宗楠没回话,将他抱进怀里。
“还有多少天?”赵宗楠轻声问。
罗月止半抬着头,看不清夜色,只能借灯笼分辨出一小片极其细碎的雪花。他将手搭在赵宗楠背后的毛氅上,摸到绒毛上一层凉凉的、半融化的雪珠。
“还有三十多天呢。”
赵宗楠声音有点闷:“我不想等了。”
罗月止心口热得厉害,手心里的雪珠化成水:“我们约好的,你怎么不守规矩。”
“我想同你在一起,这事本来就不守规矩。破一次规矩是破,干嘛还要怕第二次。”
这是彻底不想讲道理了。
罗月止哭笑不得,心里的枷锁摇摇欲坠。
同赵宗楠约定半年之期,说是要让他好好考虑清楚,不可意气用事,自毁前程。其实这只是一部分缘由,更重要的一件事,罗月止未曾同赵宗楠明说——
他要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或者说不是为罗月止自己,而是为罗家找一条退路。
凡事都要做好万全准备,预备迎接最坏的结果。这是罗月止的人生信条,也是他敢赌的前提。
他偷偷在蔡州预备不动产,将投资转移出京,交给信任的亲族打理,就是在为罗家寻求后路。
倘若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自己没甚么要紧,却必须保证罗邦贤、李春秋和罗斯年有去处可容身,下半生有人可托付。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因为追求自己的小情小爱而倍感愧疚,辗转反侧,以至于进退维谷,到头来谁都对不起。
罗月止规划要用半年时间来完成这件事,如今时限未到,筹备却已然做得差不多。
“我……”罗月止声音有些干涩。
比起赵宗楠的坦率赤诚,他诸多猜忌,百般筹算,实在称不上不磊落。
罗月止叹了口气,心跳如擂鼓。
“那就违约吧。”
赵宗楠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月止说出这句话,登时觉得全身上下一阵轻松。他脑筋直往奇怪的地方转,突然高兴起来,得意洋洋道:“幸亏当时没约定违约金,不然我肯定舍不得松口。”
赵宗楠松开手臂,神色愣怔与他对视。
此时已过一更,夜色正慢慢走到最深沉的时候。所幸鲤鱼灯与莲花灯尽职尽责的发着光,好歹能在黑黢黢的雪夜里照亮俩人的模样。
罗月止没见过他这呆样子,观赏得兴致盎然,自己反倒不紧张了:“官人吓傻啦。”
“我是觉得太容易了些……不,该是不容易……”赵宗楠失笑,“怪事情,我脑筋要转不过来了。”
“那就不叫它转了。”罗月止左手提着灯,右手去拉赵宗楠的衣领,将人扯得更近些,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亲。
赵宗楠这下脑筋会转了,将他挡在墙边,俯身压上去。
罗月止被人按着亲,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这里是谁家的墙角。两个大男人躲在这里胡闹,若是叫主人家撞见,兴许要举着扫帚将他们赶跑呢。
赵宗楠注意到他分神,便用上些力气咬他。
于是这位讨厌“深情桥段”的罗郎君又想:被赶就被赶吧,赵宗楠人高腿又长,若拉着他跑,主人家也未必能把他们抓到。
罗月止被自己逗乐了,忍不住发出笑声。
这反应自然叫赵宗楠不满意。
直到若干年后,他还在记着这笔帐。俩人好不容易互通心意,第一次亲热罗月止就在那儿走神,还扑哧扑哧傻乐,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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