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父一听,连连点头。只是他年纪大了,拖拽不动刘均,多亏几个汉子轮流背着,才将人背下山。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才起来的时候,几个汉子中又没什么心细之人,况且夏日的衣衫单薄,即便想给刘均遮盖也没法子,就这么抬回了刘家。
沿途的众人看着,既庆幸他得救又摇头暗自嘀咕,这么点儿活儿都能折腾成这样,真是读成书呆子了。
刘母在家一夜未睡,看到刘均浑身脏污地被抬回来,心下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哭嚎起来。
“别哭了,快拿银子出来,劳大山小子去请一趟隔壁村的赤脚大夫。”刘父说道。
大山就是方才下坡底救人的汉子,与刘家是多年的邻居了,平日多有往来。
这会儿听了刘父的话,也未推拒。刘父刘母年纪大了,邻里邻居的帮个忙也没什么。
刘母听了,这才擦擦眼泪,匆匆进里屋寻了一小块碎银子出来。这是她这么多年攒下的私房钱,想着以后若有什么变故,就当做他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可如今事出紧急,只得拿出来了。
“大山,你和那大夫说清三郎的伤势,让他带足药材,不会亏了他的。”刘母把银子递在大山手中。
这个世界医疗落后,许多汉子摔一跤可能就从此瘸了腿,刘母生怕刘均日后也成了跛子,因此特意嘱咐道。
大山答应一声,匆匆往隔壁村去了。
之前帮忙的汉子见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也相继离开了,他们一夜未睡,这会儿实在困乏,看来今日是去不成地里了。
而刘家屋内只剩下刘父刘母二人后,刘母不断流着眼泪,一边用湿布巾给刘均擦洗身上的脏污,一边低泣着埋怨刘父。
“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三郎自小到大何曾做过这样的粗活。不过是一次乡试未中,你就不让他读书了,害得他遭了这番劫难。”
“考学这事,谁能十拿九稳。再说,你不让他读书,你看他可会别的?”
刘母之前也因刘均落榜而心有埋怨。但她更不愿自己这么多年在刘均身上花的心思白费,因此还想着让他来年再试一次。
可刘父的态度坚决,她劝时甚至挨了刘父的斥骂,因此再不敢提起。
此次的事一出,却让她再忍不下去了:“你难倒非要逼死他才行吗?”刘母说着,更是泣不成声。
刘父低斥一句:“你说的什么话!”
其实他心里也有几分动摇,刘均自小没做过这些活计,让他上山下地确实难为他了。
可读书又哪是容易的事,如今家底越来越薄,年初甚至卖了两亩地,再读下去只怕剩下的也留不住了。
况且,谁又知道他何时能考上,到时钱打了水漂不说,还得遭村里人耻笑。想到那日偶然听到的议论声,他心里又浮上几分恼怒。
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刘母怎能不知他的想法,这些汉子们都一个样,把面子看得比天重。
刘母和缓了神色,劝道:“咱家三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识是有的,这次不过失手罢了。再说,如今已被村里人笑话了这么久,即便三郎不读了,还不是让他们说嘴。”
“可要是三郎下次中了,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村里人又得恭维着咱们。”
刘母想到以前村里那些妇人们见到她时的笑脸与平日待她的客气,让刘均去读书的心思越发坚定。
“咱们操劳一辈子图什么,还不是图孩子们有出息。老二如今自己有本事,不用咱们操心,老大又……,可不就只顾着三郎了嘛。”
刘母一声声劝着,刘父的神色逐渐松动,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心中叹了口气。罢,已是如此了,那就再赌一次吧。
他们二人交谈着,没看到躺在床上的刘均眼睫轻颤,嘴角微微扬了扬。
方才刘母擦洗他的伤口时,他就已经醒来了,正好听到他娘因读书的事抱怨他爹,于是立马又装起了昏迷。觉得或许能靠着此次的意外,重新去县城书院读书。
果然,他爹先时还反驳,后来被他娘劝说后却不出声了,想来也是觉得他娘说的有道理,于是心中不由窃喜。这次若是因祸得福,也不枉他遭的痛楚了。
只是等大夫察看他的腿部,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时,心中还是闪过一丝阴狠。
“嘶!”他不由痛呼一声,装出一副才醒过来的模样,与炕前赤脚大夫清明的眼神对视一眼后,却心中一凛,下意识躲开视线。
“我的儿,你可醒了。”刘母激动上前,抓住他的手,说道,“别怕,让大夫给你看看。”
那大夫又抬、捏几下他的腿,然后说道:“应当是伤到了骨头,索性并不严重,静养一段时间等骨缝长好后再下地。”
刘母闻言,急忙问道:“可会影响日后行走?”
刘均也紧张地盯着大夫,等着他的回答。
“这段日子养好了就不会,痊愈前伤腿切勿吃力。”那赤脚大夫说道,又快速在纸上写了几样药名,“这几味药材少用,得去镇上医馆抓。”
刘家人闻言皆松了口气,连声应是,然后又请大夫去外间喝茶,问他一些病时的禁忌。
得知自己不会成为跛子,刘均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可转瞬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霾。
愤愤地捶了下床榻,心中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死断袖他们二人松开手,自己怎么会滚下陡坡?
有心想找他的麻烦,但心里又有几分怯意。
他爹娘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刘昶上次就对他说过林启如今是县令跟前的红人,特意叮嘱他以后别再招惹林启,否则恐怕影响将来的考学。
他虽然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如今既无功名又无背景,再去与林启作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这死断袖与林启又有这龌龊关系,自己若是与他去理论只怕讨不到好。可就这么算了,又让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想着,他捏紧了拳头,腿不由也跟着用了一下力,立马抽痛起来,让他的面目更加狰狞。
刘母进来时正看见他龇牙咧嘴的惨样,连忙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好好躺着别动,没听大夫方才说嘛,若是养不好只怕将来留下病根。”
刘均见她回来,立马心神一转换了表情,装出一副愧疚自责模样。
“娘,儿子真是没用。本是想着自己日日待在家中不是长法,不如上山砍柴为爹娘分忧。未料竟掉到坡下,让爹娘操心不说,又花了家中的银钱,只怕还要让村里人笑话。儿子、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刘均说着红了眼圈,神情激动地坐起身就想向炕下倒去,吓得刘母慌忙拉住他。
“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不是戳娘的心嘛!”刘母哭喊道。
见他被自己拽住后心灰意冷地闭着眼睛,躺在炕上独自落泪,刘母越发觉得心疼。
咬咬牙说道,“这才多大点儿事,你自小读书,做不来这些粗活很正常。不用操心,娘和你爹说,必让你再去县城读书,那才是你该做的事。”
“真的?”刘均闻言惊喜地睁开眼睛。
刘母见他面容生动起来,这才露出笑,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真的!我儿一表人才,生就读书的命,可不能做了泥腿子。”
刘均激动地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娘的手,连声说道:“能有这样的爹娘,实属儿子的大幸,将来出息了,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他的言辞真挚,说的刘母心中更加熨帖,连连点着头,仿佛已看到将来的好日子。更加坐不住,又去外间劝刘父供刘均读书。
只是等她出去后,刘均想着自己去县城的念头得以实现,却低笑两声,眼中也透出几分淫光。
这之后,他读书的事果然定下来了,刘父刘母又卖了两亩地,给他凑足了束脩及花用。
刘均斜躺在炕上,摸着炕边白花花的银子,再想到这些日子玲玲不知怎样操心、惦念自己,顿时恨不得即刻去县城。
他试探着抬了下腿,仍是一动弹就疼,还不知几时能下炕,他不由咒骂几声,又想起那死断袖来,气得他心肺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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