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的注视下,沈厌不急不徐开口了。
“世人皆知,重塑经脉最好的药引乃是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不过尊上可知,为何只有灰寂海才有成片的血玉珊?”
没等顾淮烬回答,他便悠悠说了下去。
“此种植物生于灵力丰沛之处,好水,喜热,厌光,世间唯有生命气息罕绝的灰寂海才满足这些条件。而那底下,必定藏着东西。”
对上沈厌的目光,顾淮烬道:“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又没去过,怎么知道。”
沈厌话锋一转:“不过,有典籍记载,那里埋着上古时期不朽的龙骨,还有的说是远古仙人遗留的宝器。不管那是什么,总之至今没人劈开海底来看看。”
“那东西的灵气孕育了整片海底的血玉珊瑚数千年,若是能得到它,魔域灵气稀薄的问题必定能得到解决。”
顾淮烬沉思一瞬,眼底掠过暗色:“……沈仙师有能取出那东西的办法?”
“不敢保证,但可以一试。”沈厌说,“不过在这之前,尊上得先去那里取来血玉珊瑚帮我重塑灵脉。”
顾淮烬盯着他,缓缓道:“这便是你的条件?”
“尊上可以这么认为。”
沈厌笑了:“世间有能力能斩开灰寂海底者寥寥无几,我应当能算一个,但我现在灵脉残缺,无法动用灵力,这事还得拜托尊上了。”
顾淮烬挑眉:“本座也不能?”
“尊上功法性烈,与那里相冲。而我修习的本命剑法,名曰‘降霜’,天生便克制那里的环境,修至大成,可冰封千里,斩断山海。现如今,整个修真界修到这种程度应当只有我一个。”
沈厌倒并非自夸,只是实话实说,在这种事上,他也没必要故作谦虚。
他沉默半晌,终于道:“既如此,那明日本座就与你启程。”
沈厌微微一笑。
和这种做事果断的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毫不拖泥带水,他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来说服对方信任自己。
顾淮烬望着他,忽然,神色不明地开口了:“沈厌,你这么着急想从魔域出去,莫不是打算一等修为恢复,便离开本座?”
……不离开,难道还永远陪在你身边吗。
几乎脱口的话刚到嘴边,沈厌突然想起自己前世死后顾淮烬的模样,沉吟一瞬,拐了个弯将问题给原封不动丢了回去。
“尊上欲我如何?”
“本座……”
顾淮烬注视着沈厌的眼眸愈加幽深,抓着他手的力道不自觉紧了些,对着那双清透似琉璃般的眼,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半晌,他垂下眼,神色晦暗道:“修真界已然容不得你,你还想去哪。”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沈厌微笑道:“云游四海,或是寻一隅隐居起来,过个数十载,待往事都烟消云散,也无人会再来寻仇了。”
闻此,顾淮烬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了。
“……你果然还是想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然浮起寒意:“沈仙师,那些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哪怕被伤成那般,落得千夫所指的境地,却还是这般丝毫不在意的模样,还是……一心想要回到那个地方。
身为魔尊,顾淮烬清楚得很,魔界自有千百种能把人一辈子拘在身边的手段,但无论哪种,皆为强迫。
倘若他这般做了,又同那群觊觎沈厌不择手段之人有何区别。
可他明明心知自己仍旧是不甘的。
过去的沈厌离他太远,飘渺宛如仅存于记忆里的影子,苍白,模糊,又遥不可及。
而今那人已近在咫尺,一伸手便能牢牢抓住,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沈厌。
得到的越多,内心欲望驱使的怪物便愈发贪婪地膨胀,终有一日将崩溃、失控。
而他痴心妄想,竟欲将对方永远栓在身边。
听到这话,沈厌愣了一下,哪还不知这人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刚想开口解释之际,心头却浮起疑惑。
顾淮烬,为什么总觉得他会永远站在修真界这一边?
他决定把这点再给对方重申一遍。
“尊上,我已经不是修真界的人了。”
望着他的眼睛,沈厌一字一句道:“我回去只为清理旧债,待该杀的人死了,我同他们的牵扯也就彻底断尽。此后不管我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是么。”
顾淮烬低低笑了:“……既然如此,了却前尘后,沈仙师不妨留在魔域,想要什么,尽管向本座提,如何?”
他说这话时,本不抱有什么对方能同意的期冀,甚至想着如若这人拒绝,他是不是也该用些手段把人强留在身边,比如喂毒、下蛊、制成傀儡。
这么想着,顾淮烬的眸底掠过自嘲之色。
当上魔尊以来,他何曾有过这样束手束脚的时候。
沈厌垂着眼,似乎在认真思考着,最后,竟是点了点头。
“既是尊上邀请,沈某盛情难却。”
对沈厌来说,现在的他去哪都一样,虽然顾淮烬脾气喜怒无常了点,但却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帮他的人。
说来也可悲,前世斗了一辈子的死对头最后竟成了给他收殓尸骨的人,而那些昔日敬他、被他所护之人却无人肯信他,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捅刀子。
他想让自己留下,沈厌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注视着沈厌,顾淮烬微眯了狭长的眼眸。
那一瞬间,抓着对方的手,看到他双眸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他竟有种那人独属于他一人的错觉。
沈厌,本座给过你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被他盯上,就再也逃不掉了。
别想反悔。
-
次日,顾淮烬便如昨晚所说的那般,一大早便来敲沈厌的门,让他和自己一同出发。
门很快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青年已穿戴整齐,身上那件自然是他的衣服,顾淮烬放到沈厌房里的那些都是他没穿过的,放在对方的身上,倒意外地合适。
沈厌并未束发,任凭三千发丝散在身后,几缕垂在耳畔,衬着那似乎刚睡醒的微红眼尾,硬生生给他清冷的面容平添几分散漫的慵懒之色。
他们这是要外出,潜意识的,顾淮烬不想让别人看到沈厌当下这番模样。
“怎么不束发?”
沈厌侧了侧身,示意他进来。
他一边随意将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一边道:“以前我都是用法术束的,现在灵力没了,自己梳的总是不合心意,干脆就散着了。”
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撩头发的动作,但沈厌做出来,却偏带着一股子旖旎的味道。
鸦发被他单手悉数撩起,裸露出的那截侧颈瓷一样的冷白,干净得让人有种想在上面印下什么痕迹的欲望。
顾淮烬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坐那。本座帮你。”
沈厌意外地挑了下眉,依着他的意思在铜镜前坐下了。
眼见着对方就要拿起梳子,沈厌刚想提醒他其实可以用法术,心念一转,又闭上了嘴。
顾淮烬平日看着一副冷漠又狠戾的模样,但持起梳子穿过他发间的力道却很轻,绾他头发的时候,指尖的触碰没让沈厌感到半点不适。
他看着面前的铜镜,视线却落在身后顾淮烬的脸上。
持着他发的后者忽然抬眼,不偏不倚正对上沈厌的目光。
“盯着本座做什么。”
沈厌并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而微微一笑。
他捻了捻鬓边的碎发:“尊上,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订了终身的道侣才可以给对方束发。若是其他人,头发可是轻易碰不得的。”
“魔域没这习俗。”
束完了发,顾淮烬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透过铜镜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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