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双腿落下了残疾,又已经遣散了仆从,只留了些从前培养的死忠,不过也没带在身边,这么长的头发他又不会打理,干脆就自己剃了,既清爽又不需要再考虑洁发之事,若是头发长长了,再推了就是,连虱子都无处可容。
于是等京中的密使找到三殿下时,整个人都麻了。
不是吧不是吧,三殿下竟然出家为僧了?这他怎么回去跟陛下和大人们交代啊,这是要他的老命啊!
哦,仔细一看,没点戒疤啊,那应该是还没出彻底,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
“回京?我不回去,我如今不过是个山间门寂寥人,回那等锦绣之地做什么?还请施主早些下山吧。”
密使就将盖了玉玺的诏书拿出来,这是临行前,内监交给他的,说若是三殿下不愿意回来,便将这道册封太子的诏书拿出来。
然而……没有用,三殿下甚至连眉峰都没动一下:“还请施主莫要开玩笑,如今我法号归元,已不叫从前的名字了。”
密使就知道,这事情大条了啊,三殿下这是要铁了心出家啊。
可是如果三殿下不请回去,到时候京中无人继承大统,怕是又要起纷争,而且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并不愿意从宗室里面过继嗣子。
一则是史书上不好听,二来陛下心思难测,似乎并不喜欢宗室的其他亲眷。
密使好说歹说,这辈子所有的口才都发挥出来了,从人间门大义讲到百姓生息,连绵不绝地说了两个时辰,水都喝干了两缸子,三殿下硬是没有半分松动。
“殿下,您究竟要如何,才肯跟卑职回去?”
三皇子摇头,他是真没想回去,既然已经放下的东西,哪有再拿起来的道理:“你回去吧,尽早在宗室中挑个伶俐的,至少能自由行走。”
密使在山上呆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败了,毕竟圣上的时日不多了,他还需回去找朝中大臣商量大策,便留了两个人在山上继续劝说三殿下。
这等八卦,流传起来,本就不足为奇,毕竟有人想看三殿下继承大统,也有人觉得三殿下已经是个废人,哪有让废人继承大统的。
谭昭听得挺乐呵,这一日山中下了大雨,因接近天黑,一行人找了座山中的小寺借宿。寺里的小沙弥非常热心肠,也没因为他们带着女眷,就将他们拒之门外。
寺内很小,庙宇也修得很简单,只有一座佛殿,但大概是因为香火不多,所以看着非常冷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谭昭总觉得这座小寺有股特别的熟悉感,但具体怎么说,他又说不上来,于是便只能摁下这点奇异感,跟着小沙弥去了厢房。
寺庙人少地方也不大,厢房是两人一间门,因为蒋识月是女儿家,所以三个男人挤一挤,不过洛乾风是怪,不睡也无妨,他表示自己可以在门外守夜,刚好可以守两个房间门。
“这倒不用,你顾好蒋姑娘就行了。”
洛乾风也不扭捏,又有些担心:“佛庙威严,会不会冲撞了空镜法师?”毕竟法师现下并没有肉身。
“不会,去皇宫时我也带着他的。”护一个魂魄,谭某人还是做得到的。
夜间门,疾风骤雨愈发猛烈,雨珠像是连绵不断的线一般,根本下个没完,听说隔壁还住了几位客人,大半夜不睡翻来覆去,气得谭某人一气之下,给布了隔音阵。
果然阵一落下,睡眠质量直线上升,邓绘第二天起来都说好的程度。
“难怪你总喜欢睡觉放隔音阵了。”不过他不行,万一在外面有个差池,隔音阵太隔音,恐怕给他反应掏符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洗漱好,结伴去食堂吃饭。
因为睡得晚两人起得也晚,昨夜下的雨实在太大,路上都很泥泞,在门口擦干净了鞋,谭昭才走进饭厅。
一进去,他就看到一颗头型饱满的脑袋背对着他,这人穿着简单的白色僧袍,应该是洗得有些旧了,所以都起了毛边。
重要的是,此人还坐着一把黄花梨的木头轮椅。
最最重要的是,有金光加身的皇族千万别剃光头,真的太刺眼了,差评!
第178章 提灯见诡(三五) 你的心乱了。
这金光,这配置,这不妥妥传闻中的三殿下嘛。
谭昭忽然寂寞地摸了摸自己的“非子光环”,看来他最近正在流年不利啊,要不然怎么搁这给他叠BUFF呢。
“谭谭,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呀!”
小寺的斋菜做得非常清淡朴素,一碗米粥,一碟青菜和一碟泡萝卜,其实这个菜色,已经是改良过的了,在三皇子没来之前,小寺甚至连米粥都喝不上,经常是糙米杂粮粥,至于馒头,得看香客们的心情。
“就来,催什么催,难不成有大餐吃啊?”
这个声音?
被密使委派重任留下来的两个劝解员登时人都麻了,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是那一位吧?两人隐在暗中僵硬着头转过去,刚好对上了男人含笑的眸子,人甚至还非常友好地冲他招了招手。
救命!两人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怎么会如此?当时太和殿事变,他们因为身份原因隐在暗中,看得那叫一个真真切切啊。
完犊子了,这下三殿下怕是真的没可能再跟他们回去了。
哦不对,他们有没有命回去都还两说呢。
命运这种东西,怎么怕什么来什么?这也太草率了吧?至少也得给他们一点准备的时间吧?
两人刚在心里呜呼哀叹完,然后……就看到了洛乾风出现在了门口。
很好,死吧,他们只求一个痛快。
两人不对劲的反应实在太大了,被三殿下、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归元察觉到,这叫他不由有些好奇,这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叫宫中密使露出这般神色?!
于是他转动轮椅望去,却见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端着空餐盘的……好眼熟,不确定,再看一眼。
少年人长得本就快,洛乾风出京入伍那年不过十二岁,那年也正是三皇子失势的那一年,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三皇子不记得乃是情理之中。
但洛乾风,自然是认得三皇子的。
于是他当即脱口而出:“三殿下,您怎会在此处?”
不是吧不是吧?归元忍不住抠了抠扶手,不确定地试探:“洛乾风?你没死?”
洛乾风将餐盘交给旁边的小沙弥,一道眼风扫射向隐在暗中的两个密使:“他们难道没跟你说京中之事吗?”
归元心想说了啊,但说了个寂寞,他没仔细听,但隐约中似乎并不包含洛乾风还未死的消息,甚至连为什么找他回去继任也说得模棱两可,只用江山大义来压他。
这些东西,他都听腻了,还不如聆听佛音来得真切。
“无妨,你还活着,也是幸事。”等他吃完饭,就去大殿后面把洛乾风的长明灯拿出来,毕竟人还活着还给人点灯,这不是咒人去死嘛。
洛乾风却是直言:“叫殿下失望了,我已经死了。”
死了,却能站在日光里,归元曾经是夺嫡热门,手下不乏高阶玄师,他自然立刻就意识到了洛乾风现在的身份。
也对,天方城……
“抱歉,是我误会了,阿弥陀佛。”
洛乾风摇头,他无意与三皇子寒暄,再说他跟这位殿下也没什么交情:“与殿下无关,我已手刃罪魁祸首,殿下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归元只能目送一身冷硬的洛乾风离开,这本该是位豪情壮志的好将军,如今却过早地折戟了。
啧,他的好父皇果然不当人呐。
归元心里兀自感叹完,便继续跟桌上的小青菜战斗,说实话他这人也不太爱茹素,但双腿残疾后,依旧还留下了不少的后遗症,吃得清淡至少可以减少他出恭的次数,这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好处了。
哎,他一个人住在山上后,才发现一个残废想要维持住体面的整洁,当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这也是一种修行,归元亦有自己的傲骨,否则他哪怕再狼狈,也不可能环顾周身毫无一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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