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随风看着自己的师兄,眼眶一热。
“好,但在此之前,还请师兄和我一道,将我和其他杀手全部抓捕审讯定罪,师兄不必对我徇私,哪怕是日后要被碎尸万段,也是我该受着的。”
国有国法,虽然靳随风受了蒙蔽,可他的确杀了不少无辜者,哪怕是戴罪立功,也得他知晓自己在蒙蔽之时究竟犯下多少罪行之后。
风云变幻间,太上皇终于回到了金州,只是离开时他是站着的,回来时,却只能躺着了。
楚行舟和谢岚阁等人将柳家的罪行散布出去,算是完全扯下了皇帝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时间大梁怨声载道,金州各地甚至有童谣传唱,说各个府州连年大旱,南地洪涝频发,都是因为胥元义杀了恩人,君主昏庸,老天才会降下惩罚。
这种说法甚嚣尘上,胥元义气得半死,随即又传出皇帝主动禅位了太子的假消息,皇帝登基祭天当日,各地锣鼓喧天宣扬此事,然后,久旱不雨的几个州府竟当真下了几场暴雨,民众载歌载舞,都说这是大梁要迎来明君的预兆。
太子继位,众望所归。
胥元义的皇帝当得太糟糕,不光民众想换皇帝,官员也想换。民心所向,本来要到金州勤王的各地将领纷纷变卦,全都宣誓要效忠于新君,还在逃命的胥元义一朝就成了太上皇。
他匆忙回宫要教训不孝子,路上得楚行舟一行护送,从楚行舟口中得知楚舸成婚当夜的始末后,他急火攻心气到中风,等送到金州时,就成了个躺在榻上口不能言的植物人。
这一连串的变故更是坐实了太上皇遭了天罚的谣言,新皇刚继位,就得到了大梁子民的拥戴。
九月九日重阳之日,皇帝携着皇后一起登高。
两人站在山顶高台之上,俯瞰着整个巍峨的皇城,陆云柯问道:“宛娘,你会后悔吗?”
他们没有一丝儿女私情,周宛娘却要因为大梁做自己名义上的皇后。
“不悔。”周宛娘垂目看着皇城壮丽的景色,她的眼中盛着逐渐被点燃的野望。
以断情绝爱为代价,她嫁给了自己的国家,嫁给了这片辽阔的土地,能与大哥并肩俯瞰天下,与这滔天权势相比,小情小爱便只是个笑话。
陆云柯看清了少女眼中如火焰般的野望。
那是对权利的渴望。
陆云柯笑了。
“宛娘,大哥今日便以江山做聘,偿还了你救我,伴我的恩情。若是宛娘有心,不妨更大胆一些,那把龙椅,你也可坐得。”
周宛娘瞳孔一缩,赶忙跪拜行礼:“大哥,宛娘不敢。”
陆云柯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有何不敢,我幼年被人牙子发卖,为奴为婢,半生红妆,并非皇家血脉,不一样坐上了龙椅?大梁江山壮美,值得我长留于世日夜逡巡。但楚舸已死,我心伤难愈,还中过雪衣楼的秘毒,早年损耗过重,怕是不能白首便会追随他而去。是故,大梁的子民还需要一位仁慈的君王爱他们护他们,若是将这片天下和子民托付给他人,大哥不会放心,宛娘,即使大哥如此推心置腹,你也还不敢承认自己的野望么?”
周宛娘眼底发涩,但心中火热,她又看了一眼脚下的皇城。
重峦迭嶂,秀美如画。
“是,我也想当皇帝,大哥最懂这种感受,若是能成为大梁君主,才会不枉来人世一遭。”
她会舍命护住大哥,会主动扮演太子妃,何尝不是心中存着这一丝奢望?
这一刻,两人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君臣。
陆云柯笑问:“皇后以为,此时大梁的顽疾是什么?”
周宛娘没有丝毫犹豫:“世家。”
世家盘根错节相互遮蔽,北地的柳家,南地的谢家,若不是谢岚阁没有昏头,此时皇位上坐着的可就不是大哥了。
也许是一个比胥仲吉和胥含光兄弟更恶毒,更不堪的蠢物。
而太上皇正是楚家因楚清菡的一己之私才被送上皇位的。
如此可见,世家便是大梁的顽疾。
陆云柯继续道:“要收服世家,皇后觉得该如何行事?”
“收回军权。”
“如何收回?”
“屯粮,囤地,扩兵,任命忠心有能力的将帅。”
陆云柯点头:“没错,但,将帅只忠心于大梁子民便好,是否忠心于皇帝,反倒是其次,如此才能保证上位的是明君。扩军囤地都要银钱,如今国库空虚,皇后认为,地和钱该从何处来?”
囤地——如今皇室凋零,并无藩王割据,要说整个大梁圈地最多的,还属南陵和金州坐拥大片庄园和整座山林的世家。
银钱——最赚钱的漕运,制盐,采矿,也全被掌控在世家手中。
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周宛娘皱眉。
陆云柯目光悠远。
“办法有,甚至不需要太光明。离间,拉拢,拉拢不了的,便杀了。现在还不是好时机,朕与皇后且先等着,耐心地等上几年。”
这一刻,眼前的君王眉眼间分明透出藏匿起来的暴君气息。
第32章 初来乍到(完)
九年后。
当年的新皇已经成了人人称颂的明君,帝后感情甚笃,但皇帝早年中过毒,毒物没有根除,这些年身体有些不好,偶尔朝政会由皇后处理。
除了相敬如宾的陛下和皇后外,大梁还有一位爱民如子的年轻丞相,谢龄。
这位谢龄不足而立,貌丑且声音嘶哑,自言形貌丑陋此生不会娶妻,只沉迷于升官一道,步入官场不足十年,就已经位极人臣官至宰相。
这日,皇帝早朝提及要将南地漕运和制盐彻底收归国有,要派一名钦差前往,这是大梁顽疾,但朝上众臣没有一人敢打包票能替皇帝解决问题,这时,那位身形瘦削但外貌彪悍宛如悍匪的谢丞相又双叒叕站了出来。
“陛下,臣乃南陵谢家子弟,有信心说服以谢家为首的宗族放开漕运,陛下可派微臣前往。”
听到这粗粝低沉的嗓音,众臣子皆一脸膜拜地看向谢丞相。
谢龄,为国鞠躬尽瘁,甚至能大义灭亲者也!
难怪人家不足而立就能官拜丞相,得了百姓爱戴还被帝后盛宠。
“准!”
皇帝大手一挥。
谢龄领命,他未直接去往南地,而是北上到了密州求见了兵马大元帅谢岚阁,当看到这位面带刀伤但脊背挺直的陛下近臣,谢岚阁眼中浮现愧色。
“三……郎。”∫
这本该是谢家的三娘子,可造化弄人,而今他却不得不称自己最怜惜的小妹妹是三郎。
从陛下`身上得到灵感,女扮男装多年,靠实力得到同僚认可,已经成为大梁一号能臣的谢兰芝俯身一揖。
“大哥,谢家危矣!还望大哥调派精兵予我,我前往南地解围!”
“调兵?三……郎可有陛下兵符?”
谢兰芝微微一笑:“当然,调精兵五千,我自备粮草,只有一个要求,精兵必须听我号令,大哥这就点兵吧。”
眼看得妹妹行动做派皆不负丞相身份,想到近年来听到了关于谢龄的美名,谢岚阁心绪复杂,他只能对谢兰芝躬身:“遵命。”
等领了五千精兵,谢兰芝又匆匆前往南陵。
到了族地后,她当场就拿自家人开刀,命精兵将谢家人圈起来后,将账簿搜出来一一审查,审查完毕,就将账簿丢到了谢家如今的家主谢景明眼前。
谢兰芝铁面无私道:“没有奏请陛下便圈地万亩,从圈占土地勘探出两座铁矿,暗中命人将铁矿从运河采运至下游魏家冶炼,赚取白银共计964万余两,谢家和魏家获同罪,被占万亩山田收回发于佃农手中重恳,铁矿将交由陛下下派官员建井开采,谢景明,你可有异议?”
“老三,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这是要气死父亲和母亲么?”
谢景明面色铁青地吼道。
南陵山地无主,虽名义上是天子的土地,但南陵自古以来都是世家大族说了算,谁有人手开采便会归谁所有,谢家发现了铁矿,联合几大宗族开采几十年才开垦了十万亩,谢兰芝一来,居然就要这般毁去自家祖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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