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听来十分冷静:“他这说的是老叶?曾军师,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他下落?”
曾铁枫脸上又泛起苦笑,在仍喋喋不休的向曲肩上拍了拍:“向公子,别说了。”
彪如向曲也觉着哪里不对,望望他又望望我,茫然道:“怎么了?”
曾铁枫不避我的眼神,唇角的那抹苦笑尤未消去,曙色却从城东越来越浓的涌出。
原本混沌一团的夜色越发泾渭分明。渐渐泛黄的是天幕,仍旧漆黑的是大地。后者心性坚纯,犹如磐石。难怪阳光穿不透,鲜血淹不死。
天地的分野处,突然蹿起一个人影。
又是向曲。
他像个扑腾蝴蝶的孩子般又蹦又跳,不知在虚抓什么。曾铁枫也动了,猛站起来,冲往墙边,再回过头时,已在大声招呼亲兵。
我只觉眼前朦朦,揉了一揉,远处火把的光亮仍是晕做一片,火把旁半边战士的身影,也仍像被扯碎了的毛边纸。
狂喜过电般穿透我心上的阴影。
起雾了!
第63章
报国军一路折损,进了帆丘,兵马还余五千挂零,里面还有好几百派不上用场的彩号。骑兵本已不足千,沈识微又带走大半,只留给我们两百骑。
按白天的计划,我和向曲把这两百骑对半分,各带一支,尽骑兵的职责,负责冲散敌军阵型。
现在有如神助,起了大雾,沈识微的奇袭队更能瞒过敌人的斥候。我们正面作战的一支也能抢得占先机。
晨雾中鼓声隆隆,像云海里闷雷滚滚。催着悬了一夜心的军队在城门前集结。
待鼓声毕了,向曲从阵尾驰来。他白马银甲,若不是那条猩红的披风,还真不容易在雾中看清方位。
向曲毫不按捺兴奋,大叫着:“兵马都齐了!咱们出城杀吧!”
我之前拒了化鳞甲,沈识微也不矫情,只再替我找了身寻常环甲,看着远不及向曲威风。但我选了杆大戟上阵,多少找回点场子。
上回归我指挥的人只得几十个。
如今我站在这三千来号人的最前方,要去面对上万敌兵。
我吸了口雾气进肺,一股冰凉的清明直冲卤门。
我举戟前指:“开城门吧。”
遇到的第一支敌兵,是被放在排头做炮灰,最弱的一支汉兵。我们所遇的抵抗几乎还不够做热身运动,他们就四散奔逃了。
朝廷派来统军的大将被薛鲲摘了脑袋,官军就再未驻扎在一起。各自为营反救了他们,汉营略绊住我们的时候,其他人得以仓皇拉开阵势。
我们都看不清彼此虚实。步兵本阵慢慢推进,全靠骑兵交锋冲刺。
大雾替战场披了层丧衾,要正眼看它似乎没入城时那么难了。
大戟也不像生擒混天星时那么笨重。我好像齐天大圣在怪物腹中,我向哪里挥戟,都能命中血肉。
每爆出一串血花,便随之而来一串呐喊。
这群追随身后的骑兵,我连脸都还没认熟,觉得个个都是黧黑面膛、干瘦身躯。现在这些黑脸瞪出了白色的眼,呲开了白色的牙,个个都在真心实意地在为我欢呼。
我和向曲把敌阵的捅个对穿,旋即又折返过来,穿梭般几个来回,终于奔回本阵。
官军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人数始终压倒性占优。
报国军三军都团成圆阵。官军的骑兵如只压上了体重往下按的手掌。我眼见中军迎敌的圆弧已经瘪了下去。
而我和向曲方才撕开的口子,早像抽刀断水般归于无痕了。
我再从官军背后冲入,像根钉子,略让这只压迫我们的巨掌往上抬了抬。
我冲至本阵中最大的那面“刘”字旗下,曾铁枫正站在一个小土丘上眺望,看我回来,眼前一亮。
方才在阵中时,我哪有片刻功夫回望,现在回头,才惊觉人手少了快一半。有的是被打散了,有的已经被这大雾嚼碎了。
我奔上丘,和曾铁枫目光相接,见彼此都是同样神色。
能不能撑到沈识微来?
不能不撑到沈识微来!
我张嘴想说点什么,这才觉得几轮冲杀下来,嗓子眼烧得开锅,大喊道:“给我水!”
众将迭声传唤,兵卒有如山壁,在人的嘴里撞出一串回音:“拿水来!”“拿水来!”“拿水来!”
片刻便有一只水囊,从战士们染血的手上接力递来,我咬开盖子,仰天痛饮。
几口下肚,一团灼热从喉进胃,这哪里是水,分明是酒!但此刻顾不得那么多,我咕咚咚把烈酒喝干,将酒囊抛下。
向曲也回了本阵,白马银甲早已浴血。他大骂道:“右军破了!狗X的那颜罕帖就要过来了!”
那颜罕帖是个小宗王,渡江来援,是官军中最强的一支骑军,之前便是他追着报国军脚后跟咬,率先把刘打铜赶进了帆丘城。
我向他来处看去,雾中哪里瞧清右军破是未破,只见枪戟如林,无数马蹄敲打着地面。出城前我早知要面对十倍于我们的骑兵,现在却觉得何止十倍?
不管我杀了多少敌,雾气笼罩的远方总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战马。
右军一破,中军拦腰受击。可骇的岂止是骑军涌来,掩在骑军背后的步兵也终于要和我们相接了!
向曲打马要走:“我再去冲一轮,能杀多少是多少!”
我叫道:“等等!”
他转过头来:“还等什么!现在是能等的吗!”
我觉得酒气上涌,一个主意也涌了上来,只望不是馊的。
我道:“向师弟,我们是什么?”
向曲一愣,在马上挺直了后背,朗声道:“六虚门下,濯秀子弟!”
我哭笑不得:“不对!谁问你这个!”使劲挥了挥手:“向师弟,我们是武人!”
我们是坦克!
王小波说在古代干什么都要把力气,手劲大相当于有把好手枪,能抡动大铁锤等于多了支火箭炮。如此类推。我辈武人在这些寻常兵卒面前,如何不是辆坦克?
我道:“把你剩下的人和我合做一股,你也跟我走!”
向曲道:“去哪里?”
我道:“去杀那颜、那颜……那什么!”
曾铁枫急道:“秦公子,莫要行险!当初薛公子也是天时地利……”
我道:“行什么险,这才是我们的正用。曾铁枫,我去了,你可撑住了!”
既是坦克,就按坦克路数去战!
曾铁枫还想说什么,向曲已在马臀上鞭了一鞭,一路奔,一路收拢他的队伍:“走!走!杀那颜罕帖去!”
真皋人的战旗不着一字,上红下黑,象征赤父乌母,当中绣着图腾。那颜罕帖的战旗是条白狗,是传说中的盐犬。
我和向曲向着盐犬旗袭去。苦撑的右军见我们时呼喊得撕心裂肺,但此刻哪有余暇回援。
我用戟,向曲使矛,就像钢锥破体,往敌阵最中心刺。
敌兵无人能近身,便是侥幸不死,也被我击飞下马,被跟在我身后的骑队刺死。
只有箭矢能如蝗袭来,我挥戟圆舞下一地。
再躲不开的就用手去抓,用牙去咬。我嚼断箭杆,在战士的欢呼声里,咆哮着啐在马前。
越是逼到了死地,精气越是泉涌。
此刻我只觉疑惑。
谁能敌我?谁能敌我!
向曲在大喊。
那颜罕帖觉得不对,回马想走,但我已来了,他还能往哪里逃?
战马交错,我挑飞他手中的长矛。他想拔出弯刀,我已从他身边奔过,抓住他后片胸甲,把他从马上拉了下来。
我把他朝向曲的方向抛去。再用戟杆猛抽马臀。
那条盐犬夹着尾巴,还呜呜的在我面前奔逃。
旗手离我的戟尖只有数尺。但我的坐骑已不能再快。
我焦烦异常,在蹬上站起,连人带戟向前跃出。
长戟从那旗手的披风中刺入,在盔甲上略滞了片刻,一团血水仍如约爆出。旗手身体向前猛扑,战马还在载着他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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