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小屋被暴雨冲塌了两间,他不得不带着孩子,蜗居在这窄仄的东屋,连带着吃喝拉撒也一并搁屋里解决。
荣娘子并非第一次来这儿,方家汉子下葬没两日,她便跟着家里那口子登过门,小屋不见光,日头最盛的时候还阴冷得厉害,单单只是坐了一会儿,汗毛就竖了起来。
她心里一千遍一万遍起身想走,但都忍住了,原因无他,儿子娶亲,儿媳闹着要分家,她急于找处屋子,给小两口腾地儿,城中屋舍租起来贵得骇人,若是能捞着这不要钱的,何乐而不为?
她接过沈卓递过来缺口的小碗,嫌恶地搁放在炕上,转头摆出一副慈祥长辈的模样,“卓哥儿,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你可考虑好了?”
沈卓收回手的动作一怔,须臾才阴沉沉地开口道:“婶娘,这屋子是我和子春最后的念想,断断不能让出去的。”
“你这傻孩子!”荣娘子恨铁不成钢,“不怨婶娘多嘴,卓哥儿,子春是个小哥儿,以后总归是要嫁人,到时候,这家产不就落入外人手里了?”
沈卓紧咬着唇瓣,脸色煞白。
荣娘子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婶娘心直口快,不同你绕弯子,你想想,家里没汉子,你左右已经生不得了,指望谁给你顶事儿?照样不得是靠你侄子,你把地契和田契都过给你侄子,将来让他给你养老...”
“婶娘不是贪图你和子春的屋子,这与其扔给外人,实在不如过给你侄子,咱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自然是有我们一口吃的,决不会落下你和子春。”
眼瞅着自己说的口干舌燥,面前的沈卓只闷着头默不作声,荣娘子有些急,一巴掌拍到他背上,“卓哥儿,你别不知道好赖!”
沈卓的喉间似是扎进了一根尖刺,扯着浑身都疼得发颤,他闭了闭眼,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我家那口子就留了这间祖屋和一点薄田,你们便一直惦记着,如何,是要打算逼死我们父子俩罢休?”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谁要逼死你们父子俩?”荣娘子连连反驳,杀人的罪名,她可不敢担。
“卓哥儿,子春这么小,没有能主事儿的撑腰,之后就算是嫁人了,也得受磋磨,你忍心看着他在婆家受苦?但要是有了你侄子,那就不一样了,谁敢欺负子春,你侄子定是要同他拼命的!”
她话说得漂亮,实则是想哄着沈卓赶紧过了田契和地契,至于什么养老,什么拼命,她才舍不得自己儿子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费心思。
沈卓哪里看不出她什么心思?不过是同老家那些亲戚一样贪婪的嘴脸而已,晓得他只有子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子春威胁他。
倘若不是孩子尚小,一朝要嫁人,得记挂着在外的名声,他必是要一把火,跟这些人同归于尽。
荣娘子见他又闷了起来,一时烦躁不已,想喝口水解解渴,又嫌弃那缺口的水碗,她捏着帕子猛扇了两下,心里的怒火愈发压不下去,连说出口的话,都难免刻薄了起来。
“沈卓,你别不识好歹!就你这扫把星,克死了婆母公公不说,还克死了自己汉子,出去看看,谁愿意搭理你?你还不趁着这时候讨好巴结我们,将来有你好看!”
沈卓头回被人骂做是扫把星,整个人都愣住了,回过神来,他颤抖着手,捂住被尖利叱骂声吵醒的子春的耳朵,用力地怒吼道:“滚!滚出去!”
许是没想到这小哥儿突然爆发,或是自己失了脸面,荣娘子立时跳下炕,“沈卓,你给我等着!”
撂完狠话,她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留下卸了劲儿的沈卓摊到在地上,搂着受惊的子春,二人抱作一团,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本以为呵退了荣娘子,家里能清静几日,却不料青鱼街上慢慢传出了他克夫克子的传言,起先他并未在意,想着有人说,便任他去说,只要不是伤害子春,他都能忍,没成想,传言愈演愈烈,竟有孩童朝他扔石头,说他是个瘟货,招人晦气。
家中晾晒衣物的竹筒被折断 ,新买的豆腐被戳满了洞,去修石渠唤来的砖石和木头,也被无端地砸碎。
终是有一天,沈卓望着院子里丢进来的污物,什么都没说,转日起早,他穿戴上自己最齐整的一件衣裳,抱着子春,将家中屋门锁好,
“子春,爹爹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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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崽,东西都带上了吗?”
府衙后门,云胡已经在马车上等了一刻钟了,仍不见大福和满崽,禁不住探面吆喝了一句。
“来了来了!”满崽手提着钓竿,脖子上挂着大饼,咯吱窝还夹着大福,一步并作三步地迈出门,“云胡,今个儿咱们去哪儿钓鱼?”
云胡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顺势将他一同拉上马车,神神秘秘地说道:“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车轱辘轱辘地行驶在长街上,清脆的铃铛声洒落一地。
“咱们这是要出城?”城门口近在咫尺,满崽好奇发问。
云胡微微颔首,他早些听人说之前连绵暴雨,导致河水水位上涨,这乍一退下去,城外河中鱼虾多得很,都肥美着呢,故而好不容易等安济院的修缮告一段落,他立马就打算带着两小只去碰碰运气。
约摸着行进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处茂密的树林子里,不远处群山苍翠巍峨,溪泉穿行而过,潺潺作响。
满崽一个箭步跳下车,优先占据了一处钓鱼的好据点,“云胡,快来,这儿可是个好地方,一会儿一准有鱼咬钩。”
云胡浅浅地应了一声,招手让李盛源给他送鱼饵过去,自己则正忙着往大福腰间系驱蚊虫的香囊。
“爹爹,那边有人在..”大福骤然出声,手指往河沿边上伸去。
云胡抬眸瞄了一眼,就见一哥儿抱着个两岁孩子,二人直挺挺地站在河边,不知在做些什么。
大抵也是过来玩的吧...他心里这般想着,并未过多地在意,将香囊依次都系好后,拍了拍大福身后的柔软,哄着他去找满崽。
“云胡,你瞧见那俩人了吗?”满崽正往鱼钩上挂饵,看他过来,朝着父子俩站的位置扬了扬下巴,“好奇怪啊,干巴巴地杵在那里,就像块木头一样。”
“莫要在背后置喙旁人。”云胡轻斥了一声,怕话说的重了,让崽子败了兴致,便一面帮他挂饵,一面温声细语道,“兴许是人家玩累了,歇会儿呢。”
满崽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鱼饵攒好后,他手下用力一扬,将鱼钩丢进了河中。
钓鱼这事儿,慢工出细活,考验得就是一个耐心,他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杵着脸颊,遥遥望着河对面,时不时瞧两眼身后陪大福挖石头的云胡,余光总能瞟到那对父子。
打下钓竿已经有两刻钟了,二人照旧站在原处,哥儿不知对怀中孩子说些什么,逗得孩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父慈子孝,他偏偏觉得别扭极了,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来。
钓竿忽而晃动了一下,他一把将其握住,而后用力地往自己这里扯鱼线,“上鱼了!上鱼了!”
云胡听见动静,便上前帮着收线,想来该是条大鱼,钓竿摆动得厉害,几乎要将他二人拖进水中。
岸上河里纠缠了许久,最后是李盛源出手,扯回了即将要逃走的大鱼。
满崽兴冲冲地将自己的“开门红”丢进木桶中,正要重新挂饵时,他习惯性地又往父子俩站的河边张望了一眼,却不料,这回只看到了两岁多的娃娃被搁放在岸上,而哥儿却不见了人影儿。
他心头忽而涌上来一股巨大的不安,
“云胡,你瞧见那孩子的爹爹去哪儿了吗?”
第191章
云胡原是注意力并不在此, 当下经满崽一提醒,他抬眉望向先前那对父子站的地方,果真只瞧着找不见自家爹爹, 哇哇大哭的稚童。
“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他蓦然心下一沉, 回过神来时, 满崽已经先他一步, 朝着河岸边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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