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渊和傅斯年乘坐的马车在中间位置,瞧上去并不突出,但里面的布置却十分奢华。马车较其他的更为宽敞, 车内铺了极上等的皮子,柔软舒适, 坐在上面一天也不会觉得难受, 内置一方小桌可供写字作画, 对弈小酌。
安墨初在祁岩的马车上, 因为祁岩受伤,他不得不承担起伺候人的活计。但他从小未干过这些,人也不细心, 扶着祁岩下马车时手指一把按在了对方的伤口上,被祁岩下意识的推了一下,摔在地上。
这时正巧傅斯年不情不愿的被祁渊抱着下了马车, 脚都未曾沾地, 任谁看上去都是一个深受夫君喜爱的贵家哥儿模样。
两人视线相撞, 安墨初觉得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的嘲讽。他紧抿着唇,看着眼前对他关怀备至的赵怀恩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搭着赵怀恩的手站了起来。
祁岩在一旁不断的道歉,以往安墨初总会表现出自己的善解人意,告诉他不必自责,今日却不想开口,沉默的转过了头。
祁岩久久见不到心上人的回应,不由得生出一股厌烦。看着赵怀恩在安墨初身边鞍前马后,眼眸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赵护卫,我爹就在面前,你不去保护我爹,跑这里来干什么?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吗?”
赵怀恩的身体僵了一僵,朝傅斯年和祁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权衡利弊起来。安王妃的叮嘱犹在耳边,他差点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安墨初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心里产生了些许的失望。他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对他的男人,不管任何事情都要以他为先,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那样的炙热的感情才是他所追求的爱情。然而,他遇上的人嘴上都说爱他,却是谁也舍不下功名利禄。
察觉到安墨初低落的情绪,赵怀恩咬了咬牙,并没有像自己答应安王妃的那样以帝王的安危为主。
陛下出现危险我再冲过去。
这样想着,赵怀恩心安理得的留在安墨初身边。
“几位想吃点什么?”
掌柜的亲自出门将一群人引了进去。门口排着的百姓看着他们衣着打扮也知道家中都是有能耐的,并不敢上前阻挠。
“砚儿想吃些什么?”
掌柜的问的是祁渊,祁渊偏头去问傅斯年。
“我不饿,来壶茶水。”傅斯年摇摇头,瞥了祁渊一眼。这人一路上一会儿递过来一块糕点,他能饿才有鬼。
祁渊闻言皱着眉说道,“不饿也多少吃点,万一路上饿了呢。”
他招来掌柜的,让对方把店里的招牌全都上一遍,那种穷奢极欲的劲儿不像个来微服出巡的皇帝,倒像个带着哥儿来游玩的有钱老爷。
起码掌柜的是这样想的。
“快去让后厨做了呈上来。”祁渊话音刚落,刘德金立马贴心的替他催促起来。
掌柜的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人,委婉提醒道,“官人,这些菜不够你们这多人吃,要不要再添点?”
“不用管我们,先上老爷的。”景文松等人连忙摆手。他们哪敢和陛下同坐而食。那是大逆不道。
“掌柜的,随便给我们上点吃的就行了。”
“墨初,怎么了,吃不惯?”
面前的一桌子的菜安墨初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这家菜极为美味,但安墨初心里藏着事,实在吃不下去,眼睛不断的往隔壁桌飘去。
祁渊在哄着傅斯年吃一块牛肉。傅斯年被他扰得有些烦,张嘴狠狠咬住了男人的筷子,在上面留下了两排清晰的牙印,然后将祁渊伸过来的手推到了一边。
一国之君愣住了。
众人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为少年捏了一把汗。景家小哥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暴脾气,连对陛下都敢如此放肆。让你演陛下的夫人,你可不能真把自己当成夫人看了啊。
“不吃就不吃,这牛肉不合胃口,咱们不吃了。”
店内用饭的其他人不知道他二人的关系,有人忍不住露出向往的表情,羡慕说道,“这位老爷可真宠自家哥儿,是新婚不久吧?”
祁渊听到哈哈笑了起来,用赞赏的语气回道,“这位夫人眼尖,上个月刚完婚,正准备带着我家哥儿回乡祭祖。”
店内的人见祁渊搭话,看着又十分温文和善,于是耐不住好奇心的问道,“不知你们家是哪里的,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顺路回去。我家是江浙那一带,杭州您去过吗?”对方先自曝了信息。
“巧了,我家老爷祖籍浙江的,这些年在京城做生意赚了些钱,就想着回家看看。我们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去过了,不知浙江现在是何种模样,可有什么改变。您能给我们说说吗?”
刘德金说十句能有十句都是假话,还面不改色的。这点连做过影帝的傅斯年都佩服的五体投地。
江浙一带是他们这次微服出巡的重要目标。这两块地方每次呈上来的奏折都是河海晏平、一派欣欣向荣。明明去年和今年都发生了洪水,在地方官员的报告中竟然未曾出现一个伤亡,甚至连流离失所的人都没有,显然不正常。
那人一听,脸上的表情先是厌恶后是无奈,缓缓说道,“十多年都没回去的话,你现在再回去都不一定能找到家了。”
“这是什么说法?”
刘德金追问。
“唉,自从现在的巡抚上任,江浙两地就没有过安生日子。每年夏季的洪水冲毁了太多房屋,百姓们无处可去,连破庙里都挤满了人。你说说你们十多年没回去,那房子还能保得住吗?指不定已经住进了几户人家。”
“朝廷每年拨下的赈灾款足够百姓重建家园。”刘德金皱眉说道。
对方嗤笑一声,“那钱早被那群贪官污吏贪了个干净喽,巡抚带头贪,江浙一带一堆的蛀虫。”
“大胆,竟敢随意污蔑朝廷命官!”安墨初突然拍桌而起,娇声厉喝,“江浙巡抚乃为国为民、两袖清风的好官,怎么会做出贪污之事?”
赵怀恩也跟着站了起来,双眉倒竖,两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仿佛随时都会出手伤人。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训斥吓了一跳,又见赵怀恩一脸凶相,害怕的退开了两步,“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祁渊一行人,心里打了个突突,“你们不会是那巡抚的亲戚吧?”
坏了坏了,他媳妇早说他这张嘴坏事,他就不应该多嘴。
看出对方眼中的恐慌和后悔,刘德金连忙安慰着说道,“不是不是,我们老爷是纯商人,做皮毛生意的,家里的奴婢不懂事惊扰了您,千万别见怪。”说着命人去取了一块上等的皮子作为赔罪。
“这位老乡莫要介怀,我若真是巡抚的亲戚,他上任时我就跟着一起回来了,何苦留在京城打拼。多谢老乡告知家乡之事,来,我敬你一杯。”祁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人见他如此爽快,确实不像与巡抚沾亲带故的这才放下心来,大方的摆摆手说,“没事没事,都是老乡,互相照应嘛。”
晚上,月上柳梢。
赵怀恩和安墨初二人跪在祁渊脚边瑟瑟发抖,傅斯年坐在旁边边擦刀边看着他们。
“若是再有下次,自己回京城。朕身边不需要蠢货。”
两人面颊滚烫,慌忙点头称是。出了门,都有些失魂落魄。
那江浙巡抚是安墨初母亲娘家的表哥,听闻有人说他贪污,安墨初下意识的出口维护,将刘德金先前的交代完全抛诸脑后了。
赵怀恩第一次在安墨初失落的时候没有上前安慰。他自己正郁闷不已,双眉拧成一团。
从小被誉为英才的赵怀恩从未想过有一天“蠢货”二字会成为陛下对他的评价。他如同一具行尸般回到房间,仰面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帝王眼中的失望,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侵袭了他的神经,难受的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彻夜难眠。
彻夜难眠的又何止他一个。
当景文松知道自家弟弟连晚上都要与祁渊寸步不离时,差点惊掉了下巴,连忙找到刘德金表示这可不行。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哥儿岂能和外男共住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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