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小澜跟我说,我可能真的就出去了,”老人心有余悸,“我本来要去收衣服的。”
筒子楼很多人把衣服挂在楼道晾着,她就几条不值钱的裤子,也不怕被人偷。
事情发生的当晚,只有谢归澜跟陈卫国在家,如果陈卫国的死,存在一个凶手,谢归澜就是最值得怀疑的人。
但他才七岁,而且现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才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老警察沿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就像下坠的深渊,越追查越让人胆寒,最大的突破点,是他发现陈卫国坠楼时穿的那双皮鞋,其中一只后跟被踩扁了,跟施勇的习惯一样。
然而施勇已经不能来复仇了,只可能是有人利用施勇,在虐杀陈卫国。
谢归澜驯化了陈卫国,让对方看到施勇的遗物,只剩下两个反应,冲上去打,或者逃跑,陈卫国要是做到了,晚上就不会有皮鞋出现在他床边,做不到,就会继续受到惊吓。
这成为了一种奖励跟惩罚,陈卫国下意识开始遵守谢归澜的规则。
但推测出这些也没意义,他们没有任何证据,何况谢归澜才七岁,不能拿他怎么样。
老警察沉默了很久,一个高智商,极度冷静,而且冷血的凶手,不能给对方犯罪的土壤,不然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宋令薇赶到筒子楼时,谢归澜也下了楼,暴雨一直下,陈卫国摔下来时,脸被铁皮划烂了,大半张脸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骨头。
谢归澜漆黑的双眼却没有任何情绪,他不害怕尸体,对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也没反应。
警方怀疑到谢归澜,又去筒子楼调查了下,问了些谢归澜平常的事。
警察什么都没说,筒子楼里却渐渐有人传开,说是谢归澜杀的人,反正他平常就阴沉沉的,不像个正常孩子。
要是说别的小孩杀人,他们可能还不信,但说是谢归澜,反倒不是很意外。
只有那个老人根本不相信,她是看陈卫国死了,宋令薇又被警方怀疑,搞不好要被抓,觉得谢归澜怪可怜的,何况谢归澜还救了她,她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想说谢归澜是个好孩子,他妈妈也不会杀人。
警方的调查结束,老警察穿着黑色雨衣,按了按谢归澜的肩膀,蹲下问他,“小谢,你知道什么是巴甫洛夫的狗吗?”
谢归澜薄冷的眼皮动了动,他什么都没说。
老警察也没再问,他临走前嘱咐宋令薇,“孩子碰到这种事,可能会有心理创伤,你要是有空,就带着他去找心理医生问问。”
当然,谢归澜不会有什么心理创伤,他希望宋令薇带他查的,也不是这个。
他不指望宋令薇能听懂,只要能做到就好。
然而宋令薇却听懂了,就算谢归澜不是她亲生的,但她是他的妈妈,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她深夜赶到筒子楼底下,对上谢归澜的双眼,就知道了陈卫国是被谁弄死的。
谢归澜是想把陈卫国困在天台,给他把毒品拿出来,跑到警察局报案的时间,但不可否认,他想过另一种结局。
这个结局才是他更想看到的。
暴雨越来越大,宋令薇很绝望地撑着把黑伞,另一只手牵住谢归澜,跟老警察分开。
折磨了她七年的魔鬼死掉了,但她手上牵着的,才是真正的魔鬼。
陈卫国又赌又嫖,筒子楼里的人本来就不太待见他,宋令薇又做那种生意,很多人嫌她脏,再加上谢归澜出了事。
宋令薇只要一出门,就到处都是异样的眼神,甚至有人指着她鼻子骂,让她赶紧滚蛋。
只有那个老人很担心,她想不通这到底怎么回事,觉得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她去找宋令薇,问她,“小宋,我能不能再重新说一遍啊,我当时没说好,我……”
宋令薇只是哭。
她后悔当年没扔掉谢归澜,那个暴雨的晚上,她牵着谢归澜回家,特别想再把他扔掉。
但三岁的谢归澜她都没能丢掉,何况是七岁的,只要谢归澜想找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宋令薇哭了几个晚上,哭到肚子疼,去医院查出肠癌,她头发乱糟糟地回到家里,小谢归澜垂着眼站在旁边。
“小澜,”宋令薇擦了擦眼泪,她终于下定决心,她跟谢归澜说,“去收拾行李,咱们去淮京,找你爸爸。”
谢归澜当时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路,他们离开的那天,仍然只有那个老人来送他们,还给他们蒸了包子,让他们路上吃。
……
淮京一中校庆办得很盛大,深夜这边街上都是家长们的车灯,霓虹映过雨幕。
宋令薇在车上捂住脸。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陈卫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她不敢见谢归澜,怕自己有一天也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又不是谢归澜的亲生母亲。
高二的学生都留下来打扫礼堂,岑雾以为岑父岑母他们应该走了,他刚才就说过不要等他,肯定会收拾很久,反正还有司机在。
然而晚上十点半多,离开礼堂时,岑父岑母居然还在,岑骁也在。
晚上下着雨,太冷了,岑骁让岑父岑母去车上等,他怕岑雾出来没看到他们,自己走了,就撑着伞在礼堂外面等。
岑雾拉住谢归澜的手腕走过去。
他扇了谢商景一巴掌,被谢明诚看到,不管谁打谁,谢明诚都会觉得谢商景给他丢脸,今晚谢商景少不了一顿马鞭。
谢父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在山区长大,家里八个兄弟姐妹,都挨过打,就算谢商景是谢家的大少爷,他也照打不误。
岑雾担心会连累到谢归澜,今晚不打算让谢归澜回谢家。
岑骁的脸色沉了沉,岑父岑母都很娇惯岑雾,他也不遑多让,但岑雾有点太过了,谢归澜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岑雾瞒着父母跟谢归澜谈恋爱,还把人带到家里,他总觉得会出事。
谢归澜沉冷的桃花眼抬起来,肤色在夜幕底下被衬得越发苍白。
他本来是想,不管谁都不能让他跟岑雾分开,就算岑雾不喜欢他了,他也能等到岑雾再爱上他,但对上岑骁的眼神,他顿了顿,从岑雾掌心中将手腕抽出来。
“少爷,”谢归澜垂下眼,低声跟他说,“我先回家了,晚安。”
岑父岑母见到岑雾出来,就按亮了车灯,在暴雨中明亮又温暖,照着孩子回家的路。
车灯映在岑雾水蒙蒙的眼中,也成了很明亮,很温暖的小倒影。
谢归澜突然觉得他的喜欢都不重要了,他贪恋落在肩上的月光,但并不想把月亮也拉到淤泥中,他更想月亮就好好的悬在天边,哪怕彼此永远遥不可及,也不能见面。
今晚暴雨下得跟十年前一样大,当时他并不完全理解为什么他跟宋令薇会被赶走,也不知道宋令薇为什么害怕到整晚掉眼泪。
明明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打她,跟她要钱。
但他知道,她本来就不幸的人生,因为他变得更不幸了。
“雾雾,”岑骁皱起眉叫岑雾,“走了。”
谢归澜也转身离开。
岑雾朝岑骁看了一眼,他知道岑骁这次真的生气了,但他还是朝谢归澜追过去。
“少爷,”谢归澜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他漆黑的眼眸望着岑雾,难得有点温柔,跟他说,“你父母跟哥哥都很爱你,是为了你好。”
岑父岑母,还有岑骁,都既惯着岑雾,原则性的事情又不会一味纵容他。
岑雾只要乖一点,愿意听话,就能很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不会吃任何苦。
“……”岑雾睫毛颤了颤,他望着谢归澜,不愿意自己好好打伞,硬往谢归澜伞底下挤,谢归澜只好扶了下他的腰。
暴雨夜太冷了,岑骁给岑雾带了件很毛绒绒的外套,岑雾抱起来很软的一小坨。
“我挺…挺好的,”岑雾又装傻,假装听不懂谢归澜说话,他探过头去看谢归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但…但是你好不好?”
谢归澜怔了怔。
“你想跟我走吗?”岑雾问他。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