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3)
顺着马路继续往前走,申念初回忆这五年的事情,闯进脑中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母亲的去世。母亲在他大四上半学期的时候查出癌症,几个月之后便不在了。癌症这东西,若是早些时间发现,保不齐能防患于未然。韦笙的事情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但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刻不容缓。
申念初从兜里拿出手机,深吸几口气后拨通母亲的电话。他小时候在牧区长大,父亲是汉族人,母亲是少数民族。在申念初10岁的时候,母亲随父亲一道离开牧区,为申念初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高中没毕业,父亲生病去世,往后的日子便只剩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没什么工作能力,平日帮同在城市中的异乡人带带孩子,若不是申念初有奖学金,只怕这大学也很难读下来。这样想来,五年与韦笙的相处,他也得到了很多。
电话很快接通,母亲的声音与记忆中的一样,温婉柔美,“喂,怎么了?”她的普通话带着些口音,说的不太顺溜。
申念初这几年对母亲充满了思念,听到她的声音一时哽咽,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怎么不说话?”母亲在电话那端又问,“你放假了吗?”
“啊…”申念初再次深吸气,平复情绪说,“马上就要放假了。”
“考试怎么样?”
“还不错,明年还是会有奖学金。你现在在哪里?”
“在产妇家里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接了一个工作。”
“那您别太辛苦。”
母亲嘤嘤的笑,听到申念初的声音也很高兴,“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平时都找不到你,怎么突然在这个时间来电话?想我了吗?”
申念初原本打算对母亲说‘去医院体检’,谁想听到她的这句话竟忍不住眼泪。他不敢出声让母亲察觉自己的异样,咬住嘴唇紧紧握拳。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申念初突然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警惕的抬起头,下一刻便感觉脸颊上的泪水被抹去,留下的便只剩下韦笙手掌心的温度。
“我要去忙了,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申念初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情绪瞬间抽离,“没什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可能要到周末了,看产妇的情况。”
“好,那到时候说。”说完,他挂了电话,抬起头重新看向韦笙。
“有进步啊,至少知道看着我了。”
韦笙两只手臂都缠着白色纱布,配上那黑色T恤,样子有些滑稽。申念初打量他,下意识微微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也不想想我是因为谁受的伤。”韦笙拿了张卫生纸递给申念初,“刚哭完就笑,你以为你还是7岁小孩儿吗?”
申念初皱眉看着韦笙,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不是应该说我正巧路过,显得特别浪漫?”韦笙说完,靠近他几步后压低上半身,凑到申念初耳边补全后半句,“但是这话,你会信吗?”
申念初侧开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韦笙勾起嘴角一阵坏笑,眼神里也多出戏谑,“我当然是跟着你到这里…我让你去买瓶水,你走了这么远?来跟我说说,你想去哪儿给我买水?”
两人说话的间隙,正巧停好车的姜远走过来。他瞅见申念初,一阵火气便上来了,“我说你个小兔崽子,一个不留神就打洞到处乱窜…你瞅瞅他这两个胳膊,都因为你变成什么样了?!刚刚在医院等你老半天,渴死爷爷了!”
“…”韦笙转头怼了姜远一眼,伸手便去拿申念初的书包。
“你做什么?”
“这么紧张害怕做什么,我还能抢你东西不成?”韦笙从申念初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手机,“我拿我的东西。”
“你…”
韦笙勾起嘴角又是一个坏笑,“我就猜你不会老实呆着,刚刚去医院的路上就把我手机塞进去了。”说完,韦笙有瞥了一眼姜远,对着申念初伸出手,“刚才剩下的钱给我。”
韦笙拿着零钱转头走进一旁的商店,片刻之后出来时身边跟着个店员。店员手里提着一件矿泉水。韦笙冲着姜远道,“你带着他把这水放你车上,慢慢喝…你不是说你渴了,你在车上喝个够!”
“操…”姜远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吐槽,“你这就开始护犊子了,说两句都不成?你也不想想买水是谁的钱?”
“你痛快点,赶紧去车里凉快着。”韦笙懒得与他多说,指了指车的方向,“别在这儿添乱…”
姜远不再接话,转身带着店员离开。韦笙重新看向申念初,眼神冷了不少,“为什么跑?不想照顾我?”
“…”申念初保持沉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起生活了五年,生病时、消沉时,他们都是彼此照顾。申念初看着韦笙的眼睛,怎么都说不出‘不想’两个字。可从今天算起的五年之后,韦笙会是那个率先放弃的人,放弃申念初这个想要照顾他一辈子的人。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韦笙抬起擦伤的那只手,捏住申念初的下颚继续说,“我知道你是导演系,叫申念初。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总能找到你…这伤十天半个月肯定拆线了,你自己想想值不值得跟我玩这兔子打洞的游戏。”韦笙的语气玩世不恭、自信满满,像是吃定申念初一般。
“我照顾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别…我这个人很少盲目答应别人,你先说说什么事。”
韦笙这话倒是不假,申念初每每说到‘一辈子’,他总是笑而不语,很少给个实打实的承诺。也许对韦笙来说,总归有那么些负罪感——说的少,不知离开时容易,自己心里也少些不舒坦。申念初无奈冷笑,“我照顾你到你痊愈,之后你跟我就当完全不认识,可以吗?”
“不行…”韦笙果断拒绝,眼神中满是藏不住的惊讶,“你竟然想跟我当不认识?”
“对。”
韦笙沉默片刻,思索后开口,“要是你照顾我的这段时间让我心里不舒坦,那保不齐等我好了之后可能会想…弄死你。”韦笙清了清嗓子,故意加重‘弄’这个词,“要是这样,我答应你岂不是吃亏了…我这负伤在身,你要是想要折腾我,我防不胜防?”
“你…”申念初怎么忘了,韦笙这家伙五年前就是个‘无赖混蛋’。什么‘防不胜防’?申念初这好几年都没见过有谁能让他吃亏!申念初深吸口气,想了想后只好退一步说,“那这样,我照顾你就当做还了医药费,等你好了之后这件事你跟我两清。”
“医药费两清…”韦笙眯着眼睛打量申念初,随即点头,“成交。”说完,他将自己的电话递给申念初,“留个电话,省的我临时有事。”
4
折腾了半天,晚饭时分姜远把车开到了申念初学校附近。他打了两个圈,最终停在一个高档小区里面,距离学校走路10分钟路程。
“这房子谁的?”韦笙摇下窗户,抬头向楼上看了看,“你临时借朋友的,还是…”
“房子是我的,还记不记得之前学校里那个小相好…腻歪的时候就在这屋里。”姜远停好车,随手打开后备箱,“之后房子一直让左婷帮我看着。”
“…”韦笙扬起眉毛,瞅着姜远没吭声。
“干嘛?嫌弃我的房子?”姜远拉开车门下车,一点都不惯着,“要不然你自己找个地儿?”
韦笙勾着嘴角笑,余光扫了一眼申念初,“你下车帮他搬行李,我使不上力气。”说完,韦笙拉开车门,下车后看着姜远小声问,“左婷知道我回来了?”
姜远拿出后备箱里一大一小的行李,“我今天跟她说房子的事儿,肯定要告诉她。但我也跟她说了你受伤干什么事儿都不方便,估计她这几天不会过来。”
申念初低头盗走姜远身边,拉过行李朝着电梯走。韦笙与姜远在他身后,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你干嘛跟她说我受伤了?”这些年,申念初早习惯了韦笙不在他面前说重要的事情,甚至有些电话都会可以避开。想想若是从一开始没有养成这样的习惯,是不是后来很多事情都可以有所不同呢?
“你别自以为是了,咱俩打赌…”姜远倒是不管不顾,还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你不找她,她肯定不会找你。”
申念初在电梯前站定,而韦笙很明显不愿多说,随口‘恩’了一句便不再和姜远继续这个话题。
姜远的公寓两室一厅,面积却有将近90平米。闹市区又临近学校,寸土寸金,价格可想而知。
韦笙进屋后来回走了几圈,摆弄开关电器,左右检查。这是他的习惯,申念初也十分熟悉。即使出门住酒店,韦笙也会将房子里的窗户、通风口检查一遍,安全意识极强。
“行了,你这是被迫害妄想症!”姜远打了个哈欠深了懒腰,松开行李箱后将钥匙交给韦笙,“电视柜下面还有一把钥匙…你就当自己家,有什么事儿千万别来问我,自己解决。”
随着大门打开关上,送走姜远之后的两人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韦笙坐在沙发上,保持刚刚和姜远说话的样子,而申念初在整理还屋里本来乱放的用品后,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空气安静的吓人,而申念初忍不住想起无数个两人独处的晚上,熟悉却也对此时此刻的他有些陌生。
“想什么呢?别楞那儿啊!”韦笙侧头看他,说话的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腰间,“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快点过来帮我把皮带解开…”
“啊?!”
“啊什么啊?!”韦笙勾着嘴角,气定神闲开口又说,“我要换睡裤,在屋里我不喜欢穿着出去的裤子。”说话的同时他靠向沙发背,调整姿势坐的更加舒服,“我脱裤子怎么了?紧张什么?”
“…”
“怎么?没替男人脱过裤子?”
申念初反应过来他故意作弄,皱眉与他对视,心情复杂。回想起最初认识的时候,韦笙这些有意无意的撩拨确实让他很是受用,说不出话的反应与当下如出一辙,可心中的感情却大相径庭。
韦笙瞅着他直乐,勾起的嘴角分外好看。申念初这反应让他甚是满意,“行了,我也不为难你。没帮男人拖过裤子,那就把你第一次留着。你打开我的行李箱,拿一下睡裤。”
申念初将行李箱放倒,打开后上下翻了翻。
韦笙喜欢在屋里穿睡裤,他还喜欢将棉质的运动裤当做睡裤,尤其是在脚踝处收紧的那种。比起一般的睡裤少了些拖拉,活动起来也更为方便。
在一起了五年,想要从行李箱中找出一条睡裤太多轻而易举。申念初掀开几件盖在最上面的衣服,很快便锁定了一条深灰色的运动裤。
余光扫过箱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闯进了申念初的视线中。那木盒子不到拳头大小,带着少数民族的花纹,样式十分老旧,像极了已经放置十年八年的旅游纪念品。这木盒子申念初曾见过一次,在他第一次和韦笙上床之后的早晨。他对那天的事情印象深刻,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可…这盒子怎么会在韦笙的行李箱里?
“你知道哪个是睡裤吗?”韦笙的声音从他身后出来,打断了申念初的思绪。
“…”他不再多想,起身走到沙发旁将手里的运动裤递到韦笙面前,“给你。”
韦笙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运动裤是我的睡裤?”
申念初将手里的裤子放在他身边,“猜的。”
韦笙扬起眉毛如同孔雀开屏般道,“我发现你虽然话不多,但没想到还挺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