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米虫,虫虫虫!(37)
萧子睿道:“他落到这般境地,可都是为了你。”
李玺垂下眼,别扭道:“我说了不要,他还不停手,拿我当什么了?”
“他为了你前程都不要了,不是拿你当至交,还能是什么?”
这种毁人清白的至交,谁稀罕谁领走。
想起当时的情形,李玺就羞愤得想死,“你走,再不走我就让小胡椒拿剑扎你——你见过大兄了吧?那俩血窟窿现在还没合上呢!”
“福王!”萧子睿急了,“如果你实在有气,换我替他受行不行?”
“书昀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满腹才学,一腔爱民之心,是国之栋梁,是真正对大业有用的人。”
“你看这盘樱桃,与三年前相比,长安市价足足降了五成之多,就是因为书昀兄从江淮引种,在长安、洛阳两地试种。”
“短短三年,不仅让长安人吃上了便宜樱桃,还让黄河沿岸的百姓多了一个养家糊口的营生!”
“是他这样的人日夜殚精竭虑,才能让你有时间、也有心情在乐游原上跑马,在芙蓉园里逍遥自在!”
“好牛叉呀。”李玺垂着眼,轻飘飘地应了一声。
然后,把咬了一半的樱桃丢回盘子里,赌气道:“樱桃我也不要了,你走。”
萧子睿长叹一声,心知多说无益,整整衣襟,傲然离开凉亭。
那盘樱桃没有拿。
李玺浓密的睫低垂着,嘴角抿得紧紧的,一副生气又委屈的模样。
胡娇从墙头跳下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却不知如何安慰,犹豫着要不要把无花果那个大八哥叫来,或者熊熊子。
李玺“切”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小胡椒,去,把西市的樱桃都给我买回来。”
“东市呢?”
“都买,统统买回来。”
“江淮送来的贡品也抢过来。”
爷有的是钱!
才不会为了这么一盘破樱桃动摇!
宫城,太极殿。
李鸿坐在书案前,奏折就那么摊着,半晌都没换一个。
他在发呆。
极其罕见。
在满朝文武印象中,这位铁血帝王向来是理智、果断、冷静,甚至冷酷的,发呆和走神这种可爱的情绪根本不该属于他。
姜德安躬了躬身,轻声道:“圣人可是累了?淑妃娘娘差人送来一碟子樱桃糕,还热乎着,圣人可要尝尝?”
李鸿淡淡道:“倒了。”
姜德安一顿,赔笑道:“圣人就算不看淑妃娘娘的面子,也要顾及一下太后她老人家的颜面。”
窦氏一族,从前朝起便代代为后。
当初今上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太后舍下脸面为他求来窦氏女为庶妃,太后的亲子定王娶的也不过是杨家女。
没承想,今上竟真的登上了九五之位,更是坐实了窦氏一族代代为后的说法。
三年前,大皇子选妃,太后看中的原本是萧家嫡女,淑妃却千方百计为他娶到了窦氏女,其野心昭然若揭。
“此事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打扰母后了。吩咐下去,不许淑妃靠近长乐宫,近来瑞王妃也不必进宫请安了。还有小宝——”
李鸿一顿,难得瞻前顾后,“你说,那日在殿上,小宝会不会看出什么?”
当时,他瞧见李玺明显一副被人“疼爱”过的模样,实在没控制住。
姜德安暗自叹气。
他就知道,圣人方才就是为这事神思不定。
“老奴以为,福王心思单纯,为人赤诚,不会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想法。倘若真看出了什么,想必早就跑来问了,断不会憋到现在。”
李鸿失笑,“这话不假,那小子向来藏不住事。倒是那个魏禹……说的如何了?还是没答应?”
姜德安苦哈哈地躬了躬身,“老奴无能,亲自前去游说,也没让魏少卿点头。”
就在大皇子的人在长安城散播李玺和魏禹的风流韵事时,又多出另一种说法,是李鸿安排的。
说是那日魏禹和李玺之所以衣衫不整,是因为在柴房里打了一架,魏禹腿上的血渍就是证据。
李玺瞧不上魏禹的出身,不想让他娶李木槿。魏禹却对李木槿痴心一片,非她不娶,所以两人起了冲突。
李鸿把魏禹关起来,又派姜德安亲自去游说他,就是为了让他答应和李木槿成婚,把这件事彻底圆过去。
李玺可以摆脱了断袖的“污名”——至少在圣人看来,这是污名;魏禹也能借着福王府的势头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而他们最初计划的打破门阀垄断,庶族与世家通婚,也能初见成效。
可谓一举三得。
没想到,魏禹却拒绝了,即使用前程和性命威胁他,他都不肯点头。
皇城,一间隐蔽的偏殿。
萧子睿正对着魏禹碎碎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桩婚事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吧?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又变卦了?”
屋子很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铺,一本书,一方棋盘。
还有一个与整间屋子灰扑扑的色调不太搭的白瓷娃娃,是魏禹用身上所有的钱贿赂了守门的小内监,请他从魏宅捎过来的。
就是被李玺相中,打算和他那只配成“一对”,紧接着又被他嫌弃“年纪大”的那个。
魏禹把娃娃放到对面,自己执黑子,让娃娃执白子,一人一娃,不急不慌,安然闲适。
萧子睿几欲吐血,“书昀,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真要在这里和这个小东西过一辈子?”
“它叫白十一。”
李玺起的,因为这只娃娃今年刚好十一岁。
萧子睿表情裂了,“书昀兄,你能看到我吗?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魏禹瞄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给你背一段《招魂》吗?”
“该招魂的是你!”萧子睿把棋盘夺过去,远远地丢开,“书昀,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透个底,成不成?”
“我不会同寿喜县主成婚。”魏禹干脆道。
“因为福王?”
魏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微微颔首,“我答应过他,不把县主牵扯进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就那天,在太极殿外,你说,你无惧,你无悔,你很庆幸与门阀世家有一争之力……这才几天,怎么就动摇了?”
“书昀,你是不是被哪里来的艳鬼迷了心窍,觉得娶县主不香了?”
大概是吧。
魏禹笑了一下。
圣人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那条青云直上、前程似锦的阳关大道;然而,他的心却偏偏引着他走上了那条荆棘遍布、峭壁林立的“歧途”。
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瞧见他荡漾的笑,萧子睿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书昀,你别告诉我,外面的谣言是真的,你和福王——”
“你也说了,那是谣言。”
“那你还为了他如此自毁!在圣人面前出尔反尔,后果你想过没有?”
“我不是为了他。”
确切说,不仅仅是。
“我也没有对圣人出尔反尔。”
他对抗门阀、为寒门一争的心从未变过。
“敏之,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动摇了。在此之前,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我足够心硬,足够坚定,为达目的可以做出所谓‘无伤大雅’的牺牲。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倘若我们所走的这条路,需要那些弱小者、无辜者做出牺牲,与那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不同?”
萧子睿:“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像卢氏那般,为了保住世代清名而阻止族人入仕吗?还是如郑氏那般,宁可让女儿老死家中,也不许她们嫁给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