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冰被革职后,右相一职一直空悬,左相即墨清雨成了当之无愧的文官之首。陈麒在即墨清雨面前一直很恭谨,说完公事,从怀中取出一盒冻疮膏,双手呈上道:“下官听闻左相近日脚上生了冻疮,这是下官母亲用家中祖传秘方所制,每日睡前在患处涂抹一次,最迟七天,应能见效。”
赵衍一喜。
师父这两日受冻疮折磨,入夜双脚便奇痒难耐,十分受折磨,从军医处拿了冻疮膏,都不大起效果,所以他才会坚持每日侍奉师父泡脚,缓解疮症。
即墨清雨先看了大弟子一眼。
而后冷冷道:“不用了,无功不受禄,陈司马足智多谋,又不缺手段,与其讨好老夫这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不如多把心思用在正途上。来人,送客。”
陈麒握膏盒的手微微一紧,好一会儿,恭行一礼,起身告辞。
赵衍不解:“陈司马也是一片好意,师父为何要拒绝?”
即墨清雨沉默片刻,道:“此人心术不正,若用不好,必成大患。”
陈麒在帐外听到这话,隐在袖中的拳,捏得咯咯直响。陈麒不是第一次试图讨好即墨清雨,在隋都时,他便屡屡示好,甚至专门写了几篇文章,亲自登左相府门,想请即墨清雨指教,皆被即墨清雨拒之门外。
陈麒知道即墨清雨不是一般人,所以想凭借文章上的才华获得对方赏识,谁料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今日直接当众驳他脸面。
自从升上右司马之职,朝中大部分人知他是太子心腹,都对他客客气气,暗地里想要巴结他讨好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唯独这个即墨清雨,从未给过他一天好脸色。
陈麒神色阴鸷,直接将手中冻疮膏丢进了雪地中。
“陈兄。”
陆济世、陆安民兄弟迎面走了过来。
三人见过礼,陆济世望着陈麒道:“陈司马面色有些不佳,可是哪里不适?”
陈麒说没有,可能是冻得。
陆济世笑道:“也是,陈司马毕竟来自江南,习惯了薰暖气候,恐怕不适应江北的苦寒,殿下恰赏了我们兄弟两坛好酒,陈司马可要一道喝两盅?”
陆济世兄弟来自江北,才华卓越,这段时间一直跟在隋衡身边,陪隋衡训练水兵。暮云关久攻不下,隋衡依旧不紧不慢,陈麒知道,隋衡一定在进行一个更隐秘的计划。这个计划,可能只有陆氏兄弟知道。
这让陈麒心理上感受到了微妙的威胁。
而陆氏兄弟又锋芒毕露,平日无论军中议事还是私下向隋衡献计,都喜欢处处压他一头。
陈麒说自己还有事忙,等下次一定奉陪,便告辞离开了。走到拐角处时,听陆安民对陆济世道:“若这回兄长若能助殿下拿下暮云关,可是立头等大功了。”
陆济世笑道:“一切有赖殿下筹谋有方。”
陈麒回到帐中,心腹见他神色阴沉,道:“殿下如今拿不下暮云关,归根到底,是缺少一个内应,若能和关中人取得联系,从内部打开城门,暮云关自然能不攻自破。”
陈麒道:“此事我并非没想过,可江容与将暮云关守得如同铁桶一般,想从内部攻破,并不容易。”
心腹道:“属下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楚王,江琅。听说此人为江帝长子,备受江帝宠爱,与江容与素来不和,但此次江容与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地位,强行将江琅带到暮云关软禁起来,丝毫不顾兄弟情谊。江琅为此恨江容与入骨,若大人能与江琅取得联系,许以重利,他未尝不愿意帮助大人。听说暮云关里,还有一些江琅昔日心腹,只不过被江容与刻意打压,没有实权,但传递消息应是能做到的。”
江琅如今被软禁在宫室里,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每日吃喝拉撒都必须在殿中解决,简直和猪狗没什么区别,江琅恨江蕴入骨,连做梦都在想着将江蕴碎尸万段,因而这日,见过来送饭的宫人面目有些陌生,便问:“你是何人?”
对方没说话,袖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已贴在江琅颈间。
江琅大惊失色。
“殿下不要说话,我是来帮殿下的。”
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江琅。
江琅看后,微微变色,好一会儿,咬牙问:“若事成,本王有什么好处?”
“未来江南之主。”
“只要楚王殿下愿意听从我们太子殿下的指挥,太子殿下依然可以扶楚王登上王位。”
江琅深吸一口气,眼底闪着恶毒而兴奋的光。
他道:“本王可以告诉你们江容与的软肋。”
第89章 兵戎相见7
又两日,暮云关下起暴雪,风雪密密,遮天蔽日,天地一片苍茫,几乎遮住人的视线。
这种天气虽恶劣,却是偷袭的绝佳时机。
江蕴不放心,亲至烽火台巡视,与云怀一道盯着布防。天寒地冻,大雪肆虐,虽然孟辉研制了新的膏药来缓解江蕴臂上旧伤,可云怀仍旧担心殿下的身体撑不住。
两人走在城墙上巡视,云怀正色道:“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严格遵照殿下指令,绝不会有丝毫懈怠,殿下还是回关中吧。”
江蕴披了厚实的狐裘,内里则穿着件淡青色的长袄,闻言道:“无妨,烽火台事关重大,孤不想它这么快就倒下。”
语罢,江蕴便停了下来,站到城垛处,往关外眺望。
云怀跟着停下,陪立在一边。
他驻守暮云关多年,自然明白,烽火台这不仅是一道城防这么简单,而是整个江南之地百姓的定心丸,更是殿下用重伤换下的那一年半休养生息时间的珍贵成果。
烽火台在,江南数十万百姓可心安。
烽火台若失,便意味着江国失去了第一道防线。
就算没有惨重伤亡,于士气和人心也是不利的。
江蕴迎风而立,羽睫上沾满雪花,望着十里之外,隐匿在风雪之间,犹若长龙一般的千帐灯火。他也不知,这场战事最终将以怎样惨烈的方式结束,更不知道,他辛苦筹谋布下的这两道城防,能阻止隋衡多久。
他不想与他面对面的兵戎相见,所以想尽全力守好这座城池。
至于之后的事,便尽人事,听天命吧。
而隋军那边,也于风雪夜开启了辕门迎客,齐王再次改变主意,在不计回报的情况下,主动送了一支精锐部队给隋衡,作为两国结盟的诚意,由田野和另一名齐国猛将率领。
齐国除了三千精锐,还同时配备了二十辆专用于攻城的巨型战车,徐桥亲自带人验收了,发现齐国制造的战车,的确装备精良,比现下诸国军中常用的战车要坚固许多,大约得益于那位擅长锻造兵器的段侯的功劳。
徐桥挺眼馋那些战车,问隋衡如何处置。
隋衡眼睛一眯,道:“东西先收好,也把人盯紧了。”
徐桥了然,领命而去。
田野很快发现,这位隋国太子表面对他客客气气,实则十分敷衍,既不让他参与军中议事,也不让他参与实际作战,整日只让他待在营帐里,喝酒吃肉。他想打探点消息,青狼营上下都唯隋衡这个主帅的命令是从,根本不理会他。
另一大将田婴道:“隋国太子这是在故意提防我们,听说此人恶魔心肠,雷霆手腕,咱们最好还是少招惹他。”
田野没吭声,次日,又借着吃肉喝酒的机会,贿赂隋兵,想从隋兵口中打探消息。徐桥负责监视二人行动,将田野的所有举动都告诉隋衡。
隋衡沉吟片刻,让十方请田野来帐中,设宴款待。
田野又惊又喜。
“孤钦佩将军已久,在孤眼里,将军才是齐国第一猛将,在孤这里,将军不必拘束。”
隋衡将田野夸得飘飘然,并不停让人给他倒酒。
田野一喝酒,便容易露出狂妄自大的一面,他醉醺醺望着隋衡,道:“我心中对殿下英雄气概才是佩服已久。殿下射杀田猛那厮,实在令我心中大快!我敬殿下一杯!”
他摇摇晃晃举起酒杯,来到隋衡面前,道:“田猛那厮,处处压我一头,连个坤奴也要跟我抢……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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