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麒皱眉,暗暗朝他使了好几下眼色,让他快住嘴。
然而逍遥子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接收到陈麒的暗示,他一门心思的想将今日遭受的奇耻大辱都说出来,让隋衡为他做主,最好能重重惩罚那个楚言!
他继续激动:“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出现在春日宴上,属下以为,殿下应当命人将他驱逐出场,取消他的参赛资格!”
逍遥子愤怒无比的说完,发现殿中格外安静,陈麒、徐桥以及另外两名跟着隋衡一道回来的青狼营大将都用奇怪的眼神沉默望着他。
逍遥子不解。
为何这些人一点也不同情他。
这时,上方突响起一声冷笑。
“军师,你找的这个人,不仅技艺不行,品行也不怎么样呀。”
陈麒跪下请罪。
“臣知错。”
逍遥子懵然抬头,恰对上隋衡那双锐利张扬,虽衔笑着却寒瘆瘆毫无温度的眸,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在对方目光威压下,不受控制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隋衡又扫了眼那沉默立在角落,如空气人一般的乐师。
“这么说,今日文试,军师一个魁首也没能给孤拿到?”
陈麒背上渗出汗。
此事他辨无可辨,只能羞愧道:“臣有负殿下所托。”
殿中一阵静。
陈麒又道:“今日五项文类比试,乐类、弈类、书画类三项,皆被殿下身边的楚言小公子摘得了魁首。”
隋衡原本眉心都轻轻拧起了,闻言,眉梢又倏地一扬。
意外道:“都让他拿了?”
“是的。”
陈麒眸光急转,道:“臣不知,原来楚言小公子竟有如此惊世才华,还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招揽人,臣失察。”
“这事儿倒是怪不到军师头上。”
隋衡一面有些稀罕,一面若有所思。
毕竟两人天天同床共枕,他都不到,自己那温温软软的小情人,竟隐藏着如此厉害的本事。
陈麒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完,便维持请罪姿势,不再说话。
逍遥子内心则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什么楚言小公子。
那个楚言,竟然也是隋国太子身边的人么?为何陈麒从未与他讲过?
而且,若那楚言真是太子府的人,今日为何又故意与他对着干!逍遥子偷偷看了眼陈麒,想得到一个答案,然而陈麒自顾不暇,根本没空理会他。
好一会儿,隋衡笑吟吟道:“军师起来吧。”
“臣谢殿下宽宥。”
陈麒长舒口气,慢慢起身。
逍遥子要跟着一道爬起,被隋衡止住。
逍遥子不解。
隋衡冷笑:“孤说过,孤不养闲人。今日孤心情好,不杀你,有多远滚多远,别让孤再瞧见你。”
逍遥子虽不甘,可相比这份不甘,性命更重要,惶恐应了声,便迅速爬起,退了出去。
隋衡再次看了陈麒一眼。
“这样的事,孤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他声音已是冷的。
陈麒心头一凛,恭声应是。
一直等隋衡起身离开,萦绕在头顶的那股寒意,都没能彻底散去。
“军师。”
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乐师唤了声。
陈麒阴沉着脸,问:“你不是说,那曲《凤求凰》,世上绝不会再有其他人会弹,你根本不会失手么?”
他辛苦筹谋数日的计划毁于一旦,此刻胸腔内已盈满压抑的怒火。
“是啊,我也很奇怪,他怎么可能会弹《凤求凰》呢……”
乐师喃喃,即使比试已经结束多时,仍满腔震惊不解。
陈麒罕见的有些急躁。
因为这个楚言,再一次让他体味到失控的感觉。
楚言。
这个人,到底是谁。
所谓术业有专攻,任何一项技艺想要做到精通,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学习钻研。他天赋平平,年近三十才在文章上有所成就,凭借的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辛苦努力焚膏继晷,可就算是颜齐那样的文学天才,也只是擅长文章一项,在乐类、弈类和书画上的成就并不高,只是如普通贵族子弟一般,自小修习而已。
然而这个楚言,年纪还很小,竟然同时能在这么多文类项目上拔得头筹。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何等恐怖的天赋。
**
下午只有两场比赛,江蕴随便逛了逛,便回行宫休息了。
高恭依旧煮了热腾腾的鸡汤面,嵇安则立刻让人去烧热水,准备沐浴之物。
江蕴吃过东西,又沐浴完,就换上干净衣袍,如往常一样坐在窗下看书。
隋衡傍晚才回来,进了屋子,直接走到榻边,把人抱起来,放在怀中。
一日不见,甚是想念,他忍不住伸指刮了刮小情人漂亮精致的鼻头,问:“今日玩的可开心?”
他刚从外头进来,一身清寒,手指都是冷的。江蕴伏在他身上,点头:“还好。”
熟悉的浅淡莲香在鼻端萦绕,隋衡扬声道:“抬进来吧。”
江蕴转头,就见两个宫人搬着一张琴案走了进来,案上摆着香炉和一张七弦古琴。宫人行至殿中,将琴案摆好,便低头退了下去。
江蕴不解他何意。
隋衡笑吟吟:“孤听说,阿言今日一曲《凤求凰》,惊艳全场,连七十多岁的曲老夫子都甘拜下风,孤却无缘得听。”
“阿言便为孤奏一曲,如何?”
江蕴道:“我有些累了。”
“不行。”
隋衡格外霸道:“其他人都听了,就孤自己没听,你必须给孤弹。”
江蕴便道:“能不能换个别的?”
“不成,孤就要听《凤求凰》。”
隋衡眉梢轻挑:“《凤求凰》是求爱之曲,你不肯给孤弹,莫非是不喜欢孤?”
江蕴已经有些猜到他的用意。
沉默片刻,道:“我只能弹一小会儿。”
隋衡没吭声,直接把人抱到琴案后,道:“弹吧,孤就在一边听着。”
他语调带了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
江蕴却很敏感的听出来了。
江蕴抬头,看到他充满探究的脸。
“弹啊。”
他无情催促。
因为屋里暖和,江蕴只穿了一件薄衫,可琴案却是正对门摆着的,冷风穿堂而过,他有些冷。
但他不想和隋衡纠缠这些琐碎问题,便低头,稍稍调了下琴柱后,开始拨弄琴弦。
淙淙曲调很快响起。
隋衡直接坐到对面榻上,撑着下巴,静静打量着笼在烛火光影中的小美人。看他唇角轻抿,优雅弄弦,比平日更风雅更美丽。
像一件精美瓷器。
江蕴弹得是第一节 《高山流水》,但弹得比较敷衍,所以室内回响的虽然仍是十分轻快悦耳的曲调,但并无什么特别感情在里面。
隋衡自然听不出来。
隋衡眼睛轻眯,在思考,在判断。
他在想,他真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被父母抛弃,从陈国御车里逃出来的美人么?普通人家,真的能养出琴棋书画乐,样样精通,样样能在春日宴上拔得头筹的天才么。
他是很喜欢他,喜欢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可他是储君,一国太子,最起码的脑子还是有的。
陈麒话未挑明说,但他已明白陈麒话中深意。当然,不必陈麒多嘴提醒,他也会生出怀疑。
江蕴弹了一会儿,见隋衡还不开口让他停下,只能自己问:“我可以停了么?”
隋衡无情回:“不可以。”
“继续弹。”
江蕴抿了下唇,只能继续弹。
只是弹得更敷衍了。
隋衡道:“重新弹。”
“刚刚弹得不对。”
江蕴没料到他一个武夫还懂乐理,便停下,将方才一小节重新弹了遍。
嵇安和高恭一头雾水的站在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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