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世代清流,书香门第,陆大学士是我恩师。”云清则脸色灰败,痛苦地道,“我答应替他管教陆晞,如今管教出这种情分…让陆家情何以堪?”
“在边境的时候,我纵容陆晞,也纵容我自己,回了皇城,难道还要沉浸在梦里不清醒吗?”
“陆晞可以任性,我不能。”
“我断他的念想,才算不辜负恩师的教导,不会拖累陆家的名声,也不会让云家陷入风波中。”
萧令弈冷笑一声:“真好,你事事都想得很周全,一环扣一环的,谁都不辜负,只有陆晞活该被你言语羞辱一场,你和大学士都在把陆晞当孩子,随你们摆弄。”
“但我提醒你,陆晞只是看起来不懂事,以他的心性,今日之后,绝不会再给你回头的机会了。”
云清则神情黯淡,失声道:“我也不希望他回头。”
“镯子捞回来了!”
影九拿着那枚镯子进来,云清则不顾伤势从床上下来,将镯子握在手心,贴在自己的心口,镯子里的铃铛清脆作响,只是听着没有在陆晞手腕上那样动听了。
萧令弈看他矛盾挣扎的痛苦模样,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陷入相似的困境中。
他离开暖阁时,冷冽地瞥了湛宸一眼。
湛宸:“……”
他今日当真格外无辜。
他让太医好好照顾云清则,然后追上萧令弈的步伐。
走到花园时,浑身湿漉漉的影二百五正要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瞧见太子妃来,他上前行了一礼。
萧令弈心疼他在湖里找了半天镯子,让镂雪去熬碗姜汤,又让乐竹去跟账房知会一声,把影二百五的俸禄升了一倍。
影二百五受宠若惊,他本是无人要的孤儿,被太子府收养之后才学了这一身本领,如今报答太子府是应该的。
萧令弈扶起他道:“你觉得这些是你分内之事应该做的,我给你的也都是你应该得到的。”
影二百五感动不已。
“好了,去喝你的姜汤。”
湛宸突然出现,把萧令弈的手牵在自己手里。
影二百五这才告退。
萧令弈甩开湛宸的手:“我正心烦,你别来招惹我。”
“你要骂我吗?”湛宸甚至有点期待,“我觉得太子妃骂人特别可爱,尤其是骂我的时候。”
萧令弈:“……”
“殿下,让太医也给你看看吧。”
“你在关心我?”
“让太医看看你的脑子。”
“……”
·
两日后,东烨派来的使臣进了皇城。
宏渊帝不打算面见东烨使臣,连最基本的待客之礼都不给,他的意思很明显——东烨臣子谈完盟约就赶紧滚出北微。
毕竟东烨在山河盟上占了个巨大的便宜,这种场面上的礼节,萧令弈也不甚在乎。
两国谈判的地点设在皇宫外的鸿儒阁内。
萧令弈彻夜无眠,一大早就亢奋地醒来。
今日能见到母国的使臣,他们都是父皇的心腹大臣,从他们口中必能探得东烨国内的境况。
虽然影卫司每个月都会送上东烨内部线报,但从纸上看到的消息和从可信任之人口中亲耳听到的消息还是不一样的。
湛宸知道他今日高兴,可惜他有朝政要处理,不能同行,只能吩咐影卫护送萧令弈去鸿儒阁。
北微的使臣先到了鸿儒阁,陆晞也在其中。
他今日穿了一身正经的官服,没了往日跳脱的气质,反倒显出少见的沉稳与安静。
萧令弈乍一眼看过去还愣了一下。
“小晞?”
陆晞朝他看来,淡淡一笑。
他笑起来时,才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萧令弈上前道:“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陆晞淡声道:“为了一个外人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实在可笑。”
他右手手腕的淤青已经消了,看不出这里曾经还戴了一枚热闹的镯子。
“我爹爹期望我能登阁拜相,我照着他期望的路走就是了。”
他恢复得太快了,一双眸子冷静得可怕,连萧令弈都自叹不如。
“你放心,今日一切都会顺利,我会让东烨在这场结盟中保有体面。”
陆晞给了萧令弈一个安心的笑。
萧令弈有些心疼他,不知为何,还有些心慌。
这时,东烨的马车也到了鸿儒阁外,从马车上下来的东烨使臣有十个,还有二十个侍卫随行。
萧令弈一眼望过去,竟然没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连秦离也不在其中。
怎么回事?
“秦离呢?”
他上前问。
东烨使臣见了皇长子,却不行礼,为首的臣子叫邓拓。
邓拓眼睛修长上挑,与东烨人的面相并不符合。
他朝萧令弈行了一礼后,后面的使臣才跟着行礼。
“秦离将军临时受命去戍边了,结盟之事,由我等代行。”
那份名单上的人,有几个是萧令弈十岁时就见过的老臣,如今一个都没来。
全是陌生面孔。
邓拓解释道:“出使之前,陛下临时改了使臣名单。”
“父皇改了名单?湛宸怎么没跟我说?”
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变动,湛宸不可能瞒他。
早朝还未结束,湛宸一时还赶不过来。
萧令弈也没办法细问。
谈判的时辰到了。
使臣依次进了鸿儒阁。
萧令弈纵然心中有疑惑,也没时间再追问,只能等谈判结束再深究。
东烨的侍卫从他身边路过时,乐竹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这回来的侍卫都是高手,你听他们的脚步声,轻不可闻。”
萧令弈不懂武学,但被乐竹提醒之后也留意到这群体格魁梧的侍卫脚步却迈得又轻又稳,别的不敢说,轻功肯定不会差。
“父皇的贴身护卫都未必有这等身手。”他疑心起来。
但他离开北微十年,这中间事态千变万化,山河盟又极其重要,事关东烨存亡,出现这等高手护送使臣来谈判,其实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这群使臣手上确实有东烨皇帝的手书。
虽然整体可疑,但细节上又处处合理。
张阁老一把年纪,走路慢,陆晞扶着他一起进了鸿儒阁。
陆晞进去之后,云清则才敢现身。
萧令弈一眼就看见了他。
“伤还没好,不该在家里养着吗?”
云清则苦笑道:“我想看看他,看到他好,我的伤就不疼了。”
萧令弈轻叹一声。
他身份特殊,不方便进鸿儒阁参与这场谈判,又怕谈判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打算在鸿儒阁对面的酒楼等着。
昨日太医说,云清则的伤得好好养着,让他在外面站一早上,只怕伤口又要裂开。
萧令弈勉为其难让乐竹把云清则请到酒楼里,在自己对面坐下。
他点了一壶龙井和几道糕点,糕点全是乐竹在吃。
谈判的时辰一到,鸿儒阁内就静了下来,少有人在外走动。
萧令弈品了一口茶,问云清则:“你今日不上朝?”
“告了假。”云清则面上带着倦色,“太子妃以为我如今这样还有心思理军务吗?”
“…湛宸是监国太子,不好告假的。”
萧令弈忽然呢喃了这么一句,自己都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云清则正看着他。
“太子妃骂人时字字诛心,自己却也困在其中而不自知。”
萧令弈笑了笑:“我身困在何处,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云帅倒是看得透彻,你看得这么透彻,这么自己的事还是一团乱麻?”
云清则拿起茶喝了一口,接不住话了。
忽然,鸿儒阁内跑出一个浑身带血的文官,惨叫道:
“杀人…杀人了!东烨使臣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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