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世无双(95)
云晞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说。可我总觉得她不是一般地痛恨皇上。”
穆承泽投来赞许的目光,道:“这其实是父皇做皇子时的事,当年太后的嫡子因病早逝,似乎与父皇有些关系。敬王叔知晓一点真相,告诉了太后,也是因此太后才决定要助我。”
敬王与太后嘴都严,穆承泽只知大概,不过按穆子越的人品推断,必是他以什么法子害死了穆子赹,令太后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了。不过太后本身乃深明大义之人,四皇子宫变时,穆承泽以玉玺相托,太后二话不说便照办了,其实只要她动一点手脚,穆子越就是灭顶之灾,可太后并没有,也许她不屑借别人的手铲除皇帝,也许她不希望穆承浚为帝,她帮大楚度过了难关,又毫不掩饰对皇帝的厌恶,叫人觉得哪怕是恨,她也恨得光明正大。
“原来如此。”
这也难怪太后想变着法的折磨皇帝了……云晞想起在寿康宫对太后说的话,斟酌了片刻,尽量平缓地对穆承泽道:“阿泽,我见你最近挺忙的,一直都没好好休息。不如明日告个假哪都不去,表哥陪你在家待着,如何?”
一般监国哪还能告假的,可是云晞主动相邀,穆承泽高兴都来不及,道:“我听表哥的。”
每日的政务尚书们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若真有他们解决不来的,穆承泽也一样解决不了,这个监国,严格意义上是让尚书们尽快教导于他,从他批的奏折皇帝还要再过目便能得知,皇帝仍不太放心他,暂时松缓一下也无妨。
穆承泽令王小欢递了折,穆子越也未多说什么,当晚云晞费尽心思百般讨好,还允了许多以前阿泽想做他却不让的荒唐事,许是纵欲过头受了凉,隔天起来就有些头疼,睡到了日上三竿,穆承泽起床摸了摸云晞的额角有些发烫,心想表哥怕是累着了,去请大夫来瞧病又是一番折腾,云晞的热度总算褪了下去,恰在此时,宫中也开始了另一场腥风血雨。
穆子越一直把穆承沛关在宣德殿西暖阁,意在让他好好静一静,毕竟穆承沛是他一贯疼爱的小儿子,他希望能保住这个儿子,眼下被自己处置总比以后被宁王处置来得强。
于是,纬王在西暖阁待了半个多月。这一日,穆子越总算又想起了小儿子,命人去西暖阁把纬王放了出来。穆承沛经这段时日的“反省”,整个人平和了一些,见到皇帝也有说有笑。
穆子越心道这孩子总算清醒过来了,正欲好好提点他一番,太后领着一般内侍宫人,浩浩荡荡进入殿内。
穆子越顿时从龙榻上坐了起来,皱眉道:“母后所来为何?”
太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堪称灿烂的笑容,道:“听闻皇上最近身子好了些,哀家特来探望。”
穆子越听了很想翻白眼,前阵他吐血吐得快死时太后没来,这会儿才好了一点就来了,探望他?这是嫌他命长吧?
穆子越不便当众发作,淡淡地道:“多谢母后关心。”
太后瞥了一眼一旁立着的穆承沛,笑道:“原来纬王也在,那哀家就不必再派人走一趟了。”
穆承沛受宠若惊,这位太后平时鸟都不鸟他,怎会突然与他说话?
穆子越不耐地道:“母后究竟有何事?”
太后道:“哀家刚得知了一些陈年往事,想想还是得过来告诉皇上一声。”
她玉指一点秦女官,秦女官便跪下,向穆子越说起在永寿宫的见闻。穆子越在听见周氏那一句“他不是我的孩子时”,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秦女官叩首道:“周娘娘的疯言疯语实在不堪入耳,请恕奴婢不能再向皇上学了。”
事实上,只要这一句便够了。穆子越心胸狭窄,生性多疑,他不会以为周氏发疯胡言乱语不可信,反而觉得唯有疯的时候,人才会吐露一些清醒时绝不会说的秘密。那句“他不是我的孩子”已勾起了他的猜疑之心,穆子越不由自主瞥向纬王,赫然觉得纬王那张他很熟悉的脸,细看之下竟有些陌生。
众皇子都是俊俏之人,鼻子眼睛或多或少都随皇帝,除了纬王。纬王长得平平无奇,勉强只能算做清秀,一双细眉大眼实在不像他,更不像他记忆中美艳的周氏……
穆子越不禁蹙眉,纬王究竟长得像谁呢?
穆承沛眼见皇帝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心里打了个突,道:“母亲已神智不清了,请父皇别与她计较。”
穆子越置若罔闻,转向太后道:“母后可是查到了什么?”
太后笑了笑道:“哀家听了周氏之言,也觉得奇怪。皇家血脉不容玷污,皇上后宫如今没一个能主事的,哀家便想着,先替皇上查一查,说不定是哀家虚惊一场。可是查出来的结果却……”
太后话中有话,穆子越已知不妙,心脏咯噔了一下,勉强道:“母后有话请直说。”
太后做了一个手势,立刻有内侍呈上了一份记录。
“这是哀家在太医院找到的,纬王幼时的脉案。叫人奇怪的是,除了刚出生时有记载,后头几个月空空如也,之后才又有了。”
穆子越仔细看了看,果然,穆承沛出生时“身体疑似不足”,几个月后,“经贵妃精心照料身体康健”,穆子越在宫中多年,哪能不知其中有猫腻,从胎里带来的不足,岂是照料几个月就能养好的?
不过穆子越也记得,穆承沛小时甚少生病,根本没有一点不足的样子。
太后又道:“哀家也试着找过当年为周氏接生的稳婆,可是三个稳婆,恰巧都在十多年前死于非命。”
有一位稳婆的家人当年报了案,太后又让人呈上当时的卷宗,原来稳婆是被人杀死的,卷宗最后,负责处理此案的官员写道:“证据不足,暂未捉到凶手。死者曾在皇宫当差,死前收到大笔金银饰物,做工精致,疑来自宫廷。”
“哀家只查到了这些,皇上自己定夺吧。”
太后点到为止,这些已很够了。
穆子越闭了闭眼睛,而后艰难地道:“多谢母后。若非您,朕岂不是要被蒙在鼓里多年?”
穆承沛傻了眼,该不会皇帝看了脉案与什么稳婆的死就疑心他不是亲生吧?穆承沛一时情急,扑上去叫道:“父皇?!”
穆子越也没怪他御前失仪,就势拍了拍他的手,语气温和地道:“承沛,你放心,朕怎会疑你?你一向孝顺,能不能为父皇做一件事?”
穆承沛喜出望外,难道皇帝回心转意,要令他办差吗?
穆子越却对王小欢道:“去永寿宫把周氏带过来。”接着又向李乘风使了个眼色,李乘风会意,悄悄退下。
周氏没一会儿就被带到,穆子越皱着眉头远远瞧了一眼,周氏披头散发,衣服上脸上还算干净,想来已被简单打理过,但她见了皇帝嬉皮笑脸也不下跪,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一张脸已长出了皱纹,不复当年的美态了。
穆子越看清楚了,周氏的确与穆承沛半点也不像。
穆承沛走到周氏身边,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周氏对这称呼似有反应,抬起头来见了穆承沛,突然嘿嘿一笑,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走开!”周氏嫌弃地道。
“来人,给哀家捆了她,堵住她的嘴!”
太后一声令下,便有宫人内侍上前,捆住周氏,并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绣帕。
周氏不住地挣扎,穆承沛擦尽脸上的唾沫,不忍地扭过头去。
李乘风没一会儿便回来了,亲手端着一只瓷碗,也顺便带了几位太医进来,太医们向皇帝行过礼后,又各自看了看那碗,纷纷点头确认盛的是清水无误。
穆子越朝李乘风递了个眼色,李乘风走到周氏面前,捉住她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拔出一根银针,扎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周氏吃痛惊叫了一声,一缕鲜红的血从她指头上冒了出来。
李乘风拉着她的手,移至瓷碗上方,接住了堪堪落下的一滴血珠,然后端着那只碗来到穆承沛面前。
穆承沛目睹这一切,一时间失了神。
穆子越缓缓道:“承沛,朕要你办的事,便是与周氏滴血验亲。”
穆承沛咬牙,说什么不疑他,还不是要他验一验,不过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彻底闭嘴!
他也没多想,便从李乘风手中夺过那根银针,一针扎破了指尖,将血滴进碗去。
李乘风目不斜视,立即将碗端走,呈到皇帝面前,包括穆承沛在内,谁都不知道那碗里是何情形。
但穆承沛并不着急。
穆子越垂眸,焦急地扫了一眼瓷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亲手将碗端起摇晃了几下,又瞧了一会儿,最后把碗重重放下。许久,有气无力地道:“承沛,你自己看一看吧……”
他的声音愈发苍凉,令穆承沛莫名胆颤,李乘风重新将碗端给穆承沛,穆承沛迫不及待接过来,他亲眼见到碗中的两滴血绽开了两朵血花,可是中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急起来做了与皇帝方才一样的举动,一次又一次使劲摇晃着碗,可是不论他的如何动作,那两朵血花始终离彼此远远的,互不交融。
穆承沛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他猛地捂住眼睛,眼中落下了一串泪。
“我怎么可能不是……我是皇子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冷声道:“周氏造孽,当年生下的孩子恐怕未能活下来,故而从宫外弄了一个孩子,冒充七皇子!”
太后令人带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磕头行礼之后惴惴不安地道:“十九年前,曾有一个身形壮硕的宫服女子,从我儿子媳妇手里,买走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婴,老婆子依稀记得,那男婴胎发下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壮硕的宫服女子,除了永寿宫已死的芳若,还能有谁?!
穆子越原想再叫人看一看穆承沛头部,穆承沛知道自己胎记在何处,闻言已目眦尽裂,大叫一声“你胡说”便冲了上去,那妇人拼命躲闪,口中不断地叫道:“皇上救命,太后娘娘救命啊!”
太后忙令侍卫按住穆承沛,周氏看着四处乱糟糟的,竟面露微笑,摇头晃脑起来!
事已至此,穆子越心灰意冷,周氏胆大包天,瞒天过海,疼爱了多年的小儿子竟不是他的血脉,真是荒唐啊,穆承沛之前还要拿侧妃与别人的孽种冒充皇嗣,结果,穆承沛自己也并非皇嗣……
穆子越只觉万箭穿心,嘴唇蠕动了两下,本欲说点什么,一大口血却喷了出来,直直倒在了榻上。
“太医。”
太后早有准备地挥了挥手,太医们冒着汗去看皇帝了,太后颇有些得意地想,果然云晞的话有几分道理,若皇帝得知六皇子当年只是与七皇子交换了,顶多处死周氏,但未必会迁怒穆承沛,可若得知穆承沛不是亲生,恐怕就不好受了吧……
故而,她从善如流地听取了云晞的建议,令秦女官只说一半的真话,又将原要拿来作比的宁王的记录刻意去掉,压根不提宁王。一般人听见周氏的言语,脉案的变化以及稳婆被害,只会质疑周氏欺君换子,只要穆承沛与周氏滴血便可,皇帝看重自己高于一切,绝不会自己去与穆承沛验一验。可谁又会想到,穆承沛其实也是皇子,是另一位已了死多年的宫妃所出,皇帝根本不记得陈嫔长什么样,也不会往陈嫔身上想。最后,再由老妇人的话坐实穆承沛“并非皇嗣”,这是太后的主意,这样的老婆子满大街都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太后将芳若的身形以及穆承沛头顶的胎记都告诉了她,她演得很像,太后差点自己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