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的背后不由一寒。
文清辞突然后怕起来。
……自己什么时候又惹到谢不逢了吗?
他纠结半天,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算了算了,惹不起,躲得起。
文清辞顿了顿,也缓缓将视线移了开来。
……
除了祭天以外,封禅还需在山脚下筑方坛祭地神。
时至正午,天也热了起来。
文清辞站在人群背后,看不清前方究竟在做什么。
礼乐之声震耳欲聋,期间隐约夹杂着礼部尚书的吟诵。
一开始文清辞还听个新奇,但久了困意便再一次袭了上来,直教人昏昏欲睡。
不仅是他,就连亢奋了一早上的禹冠林,也不再精神。
直到半晌后,才突然抬头惊呼了一声。
不远处的山涧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群似既似鹿又似牛的生物,正在溪边徘徊畅饮。
人群纷纷向其赞叹、跪拜,称白泽降世。
……这是什么东西?
文清辞顿了一下才认出,前面山涧里的动物,应该是得了白化病的羚牛。
这种动物,文清辞上一世也只在纪录片里面见过。
它们生活在两千五百米以上人烟罕至的高寒地带,十分的罕见,更别提得了白化病的了。
现代人见了,恐怕都难以认出。
看样子皇帝的确为这个禅封大殿准备了很久很久。
文清辞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过分冷静,与翊山脚下的人群格格不入。
而这一切,全都落入了谢不逢的眼中。
羚牛饮过水,缓缓走回山中。
人群终于安静了下来。
此时大典已经结束,礼乐声歇,周遭一片寂静。
正是这个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跪倒在地,大声道:“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①陛下登基二十余载,立无上功业,实乃真龙降世,天地之愿百姓之福啊!”
这人的声音极大,一遍遍在山前回荡。
语气比刚刚的禹冠林更加情真意切。
“哎呦!”不只是他,就连禹冠林也被这忽然一嗓子吓得小声惊呼了起来,“易大人差点就要吓死老夫了。”
原来是他。
《扶明堂》里有名有姓的“易大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慧妃的父亲易贯轩。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慧妃得宠以后,原本只是一个正六品县令的易贯轩一路高升,现在已成了正三品京兆尹,下辖二十三县,一身荣宠、风光无比。
人群之前,易贯轩还在卖力地歌功颂德。
他一口气说了几分钟,都没有任何停顿,显然是早有准备。
文清辞的神经,随之紧绷了起来。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皇帝终于要借这个机会动手了……
果然,易贯轩刚一闭嘴,一旁的皇帝便淡淡地说:“朕自知做的还不够好,仍不够贤明,爱卿此番谬赞了。”
易贯轩随之反驳,又拍了两下马屁。
直到这时,皇帝终于进入了正题:“……如果朕做的足够好,那怎会仍有朝臣,日日不忘怀念前朝故人呢?”
文清辞的心脏,重重一坠。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听了皇帝的话,群臣立刻下跪请罪,称自己绝无二心。
有人真情实意,有人脸色发黑,还有人一脸恐慌。
以忠安侯世子为首的纨绔子弟,已被带入刑部。
最终的调查结果虽然还未出,甚至皇帝也没有公开表过什么态。
可已经有小道称,那群纨绔子弟娇生惯养,压根禁不起查。
进了刑部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们便将家人平常和谁走的近,甚至收了谁的礼,一股脑的招了出来。
万岁之声响彻山谷,众人在不安与紧张的情绪中,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华盖铺天、天子驾六,巨型轿撵驶过官道。
马车刚行出翊山,贤公公便着急忙慌的将文清辞叫到了皇帝身边。
一出马车,文清辞便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勋贵、武将还有皇子,全都骑马行于官道。
他刚一出现,数千道目光,便齐刷刷地落了过来。
文清辞的耳边嗡的一声响了起来。
他瞬间如芒在背,大脑一片空白,如梦游一般,走到了皇帝的轿撵内。
此时车内除了皇帝外,还有几个略为眼生的太监。
文清辞的心狠狠一坠。
他记得小说里提到过,皇帝身边有几个与宫外贵族有联系的太监、宫女。
皇帝知道但从未戳穿。
毕竟他还要靠这些人,将自己想传的消息,传出宫去。
谢钊临将手指抵在额上,看上去像是头疼之症又犯了。
然而这一次,已经获得芙旋花丹的他,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服药。
见状,文清辞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他不觉得谢钊临会舍弃特效药不用,选择见效缓慢的针灸。
他叫自己过来,肯定是有别的意图……例如,借自己之口,说出他想要的话。
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了。
冷静,冷静!
文清辞缓缓调整呼吸,提着药箱微笑着朝皇帝行了一个礼。
正在文清辞打算替对方诊脉时,皇帝忽然摆了摆手,并喃喃道:“爱卿觉得,朕是不是真的冤枉他们了?”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颇为自然,就像真的只是心烦头痛时的随口一问似的。
可文清辞清楚,这个问题,要比皇帝表现出的重要千万倍。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文清辞的手指。
他紧握药箱的右手,骨节已全因用力而泛白。
一身月白的太医垂眸笑了一下,假装轻松答道:“臣只懂行医,并不清楚朝堂之事。”
文清辞在尝试着推脱。
然而皇帝却很执著:“哦?那爱卿不妨借行医时的经验,来说说朕该如何做。”
今天这一劫,恐怕是逃不过了。
文清辞心中不由有些绝望。
“行医时,必须彻查症状,才能清楚‘是不是’,若是不经查证,那便什么也不能断言。”
文清辞从没有觉得,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陌生。
微笑不知何时,如面具般长在了他的脸上。
文清辞的笑容没有半丝人气,真真如神龛里那悲悯众生,却又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情世故的像。
身为一位贤明仁君,谢钊临从不会自己去做那个表面上的恶人。
他很了解身边人,知道一向严谨理智,对世事人情毫不在意,且出身江湖、不懂规矩的文清辞,是唯一一个会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人。
果不其然。
皇帝缓缓地笑了起来。
“爱卿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假做深沉道,“翊山脚下,天地为证,说话做事更应负责。既然朝臣都说不曾有过二心,那么朕便更应该仔细查证,绝对不使一人蒙受不白之冤。”
“……陛下圣明。”
说完这番话,皇帝总算缓缓合眼,让文清辞替他针灸,缓解头痛之症。
站在皇帝背后的一名太监,始终低着头。
只有胸口急促的起伏,泄露了他的紧张。
施完针后,皇帝的状态似乎好了很多。
“好了,都退下吧……”
“是。”
待人离开后,方才还昏昏沉沉的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清明,哪里有半分头疼的样子?
离开马车时,文清辞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才谢不逢那冷冷地一瞥。
如果说今日之前,文清辞还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已经通过不懈努力,稍稍洗涮了一点负面形象的话。
那么少年方才的态度,无疑是在提醒他,谢不逢骨子里的冷……或许是捂不热的。
《扶明堂》中,原主亲手将谢不逢推上了战场,新仇加旧恨,少年杀回雍都后,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五马分尸喂秃鹫。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