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行履的锦绣前程,所有拦在他面前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直到出了绿芜院,白亮的日光落在身上,程既脊背上那层冷意才渐渐地消了下去。
秋萍最后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
她那时追出来,对着程既的背影饱含恶意地嘶喊道,“你不是想要救他吗?法子多的是。”
“落芷木也不过数百种,寻了人来一样样方子试下去,总归能找到对的那个。”
“程既,你不是大夫么?济世救人,这几百条命和谢声惟的一条命,你可要怎么选呢?”
“程大夫,”一直到了木樨院中,一旁跟着的乐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方才那人所说的法子,是伤阴鸷的……”
她有心要劝程既不可因一念之差行差踏错,可是又实在张不开口。
她心里清楚,病床上的公子捱不了多久了。可那女子一日不肯松口,他们就一日无法医治。
若换作她自己心爱之人躺在病床上,而办法又只剩了那一个。
她能忍住不心动吗?
她不知道,所以规劝程既的话也噎在了喉咙口。
星儿也在一旁怯怯道,“少夫人,杀人……是要被官府捉去抵命的。”
秋姨娘说的法子太过骇人,饶是她素来胆大,也被吓得不轻。
“嗯,我知道,”程既垂着眼,声音低低的,“星儿,你待会儿去小厨房,看看先前我吩咐的粥熬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叫人端来,等会儿好叫少爷吃一点。”
“顺便收拾出一间干净厢房来,安排乐姑好生住下。”
接着又朝乐姑勉强笑了笑道,“今日叫您看了场笑话,实在抱歉。这几日还要麻烦您再多研究研究那块落芷木,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分内之事,程大夫不必客气。”
“那星儿带乐姑先去安置吧,”程既转过身去,肩头微垮着,“我去看看少爷醒了没有。”
谢声惟正倚在床头,朝着门口瞧。眼见着程既进来,一双眼弯起来,渐渐地被笑意填满。
“怎么去了这样久?”
“事情可是不顺?”
程既坐在床沿处,俯下身,将脸埋在他怀中,双手搂在谢声惟腰间,“不过是找药材花了些时辰。”
停了一会儿,他声音闷闷地开口道,“阿辞,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可这件事有违天道,也有违我素日里行事原则。”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谢声惟很轻地抚着他的鬓发,顿了顿,低声问道,“非做不可吗?”
“嗯,”程既抬起头,一双眼清凌凌地看向他,“非做不可。”
“那就去做吧,”谢声惟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记得把我也算进去。”
“无论你做什么,都算我们一人一半。”
“即便有违天道纲常,那也是我们一块的。”
第90章 贪心惜命
谢家绸缎铺。
谢行履同掌柜的核对了上个月的账簿开支,再抬头时才注意到外头夜色已深。
掌柜的殷勤道,“后头备有干净的耳房,大少爷今夜不如屈就一番,就在店中睡下?”
“不必,”谢行履摆了摆手道,“我今日依旧回府中歇息。”
“替我准备盏亮些的灯笼吧。”
他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忙,便常常宿在府中。
他身为男子,不便常往后院中跑,只得塞了银子,时常拜托绿芜院守门的婆子帮忙递些吃用进去,也当是同秋萍报个平安。
先前的事情出得猝不及防,待他闻听消息赶回时,已经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姨娘被禁了足,木樨院那处他去了几次,都被拦在了院门之外。
守门的小丫鬟牙尖嘴利,礼数做得周到,口中只道,自家少夫人受了惊吓,少爷又为了替少夫人雪冤,在外头受了累,两人一块病倒了,实在没法见客。
几回闭门羹吃下去,他也实在没脸再上门。
祖母那里倒是待他一如往常,依旧一脸笑意,只是言语间提起姨娘之事便岔过去,说她一时糊涂犯了错,并不肯松口。
此事……终究因自己而起,若非自己对程既生出不满,引得姨娘挂心,她又何至一时走了歧路,酿出这等大祸来。
还是再等一等吧,待谢声惟与程既气消了些,自己再去登门,看能不能替姨娘赔一赔罪。
更声敲过了几次,街上空荡荡的,不剩什么人影。偶尔有街边的一两家酒肆,还挑着幌子,透出些昏黄的光来。
绕过前面的一道灰墙,便能瞧见谢府的大门了。
谢行履刚刚行至墙角,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还未等他转头去看,只觉后颈一痛,下一刻便倒伏在地。
祝力十分谨慎,站在他身后观察片刻,确定他是当真晕了过去,才从一旁拎出一个长条的黑布口袋,将人套进去,扛在肩上,在夜色遮掩下紧走了几步,沿着谢府的外墙翻了进去,溜进木樨院的偏房之中。
“少夫人,”他朝着早已等候在屋中的程既道,“人已经带来了。”“
“劳烦你了。叫你去替我冒这样大的风险。”
“少夫人说哪里话?”祝力忙道,“夫人将小的拨给少夫人使唤,少夫人就是吩咐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小的份内的事。”
“大少爷方才被小的在脖子后劈了一下,大约要半个时辰后才能醒。”
程既走上前去,将袋子扯开,露出一个头来。掐住谢行履的下巴,将方才备在桌上的一碗药给他灌了进去。
“半个时辰短了些,喝了这药,最好今晚都甭醒了。”
程既顿了顿,又冷笑道,“这也算是为他好了。”
“否则叫他醒着,见识过他那亲娘的嘴脸,只怕回去都要做一场噩梦了。”
“成了,拿绳子将他的手脚捆起来,保险些。”
待将谢行履安排好,程既又命他悄悄地去叫了乐姑和星儿,一行人趁着夜色往绿芜院中去了。
守门的婆子收了程既的银子,将嘴管得严实,并没有多细问。
她情知这般高门大户中的秘事远不是自己能知晓的,索性便做个哑巴。只要程既不弄出人命来,不叫她难交差,她便只做不见。
秋萍早已歇在屋中,程既也没怎么客气,进了门拖了张椅子坐在正堂,便吩咐星儿将人从床上叫起,一并带到正堂来。
秋萍被星儿在身后钳制住了手,直接按在了砖地之上。星儿心里恨她,并未留情,手下格外地用了几分力。
秋萍挣扎不得,勉强仰着头,对着程既阴惨惨地笑,“怎么,少夫人这么快便想明白了?”
“可是打算来同我求饶了?”
星儿恼极,直接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毒妇。”
这一掌力道甚重,秋萍的半张脸霎时肿起来,嘴角也挂了血丝,扭过头恶狠狠朝她道,“贱人,凭你也敢对我动手!”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星儿扬手,毫不犹豫地又给了秋萍一掌,“凭我是谁,你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也是人人打得。”
程既并不阻拦,只在上头冷冷看着,待星儿打得累了,才叫停道,“成了,别再伤着自己的手,先办正事要紧。”
他朝着一旁的乐姑点了点头,乐姑会意,从怀中取了事先用药材浸泡过的布料分给众人蒙面,接着又摆出从书架上拆下的落芷木,兰缇花种并着几块火石火折。
“你们打算做什么?”秋萍往后退了退,警觉道。
程既从堂上踱步下来,手背在身后,站在秋萍面前,俯下身道,“先前姨娘同我说,我赢不了。”
“因为我贪心惜命,姨娘却不惜。”
“还要多谢姨娘这句话,倒提醒了我,”他直起身,走去祝力身旁的黑布口袋处,“这天底下,姨娘不爱惜自己的命,但有一个人的命,总还是爱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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