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如归:“殿下吃些点心吧。”省得老挤兑我。
孟寄行坐直,自己拈了块砌香樱桃,把那碟青梅糖糕往小太监面前推推:“我嫌太甜,你爱吃这个,你吃吧。”
也不是第一次占主子便宜了,金如归从善如流地吃起点心,不耽误另一只手继续打扇:“多谢殿下赏赐。”
歇息够了,孟寄行不由惦记起正事:“父皇让我执掌南方疏浚赈灾之事,想来是对我的一个大考验,这差事不好办,我却不能不办好……”
金如归亦知晓其中利害,这是皇帝对八皇子的考验,此番若办得漂亮,储君之位便可纳入他囊中。朝中大臣也都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有些盼着他成功,有些盼着他栽个大跟头,若是真的办砸了,不仅辜负了圣恩,还会失去几位重臣的支持,难怪他压力甚大。
然而巧就巧在,金如归在这件事上能起到的助力无可限量。
若论后宫心计和朝堂争斗,他都算不上精通,最多只能帮着孟寄行打打下手。不得不说,这位八皇子不愧是多罗阁算出来的天命之子,该藏拙的时候藏拙,让人瞧不出他的特别,等到他初露锋芒之时,旁人则早已失了先机。常常是孟寄行一整套连环计策用完了,金如归才猜到他中间那一步动作的深意。
但南方疏浚赈灾之事,恰恰好落到金如归的强项上。
办这个差事所需的人、钱、粮三大要素,以他积累的财富,后两项不说能一力承担,至少能在层层盘剥下力挽狂澜。而孟寄行只要做好他这个皇子份内的事就行,该查办的查办,该收缴的收缴,处理好地方矛盾,调动军队抗灾,救百姓于水火,正是攒下仁德之名的好时机,不必有其他后顾之忧。
当然,所谓的支援要暗中提供,不能再让孟寄行察觉到他这个小太监的特殊之处。
***
前往灾区的路上,孟寄行算是见识到了层出不穷的阳奉阴违。
面上对他毕恭毕敬的人,提前销毁了盘剥赈灾银的人证物证;明知事情败露的官员,不想着负荆请罪,反倒威逼利诱,想拉他这个皇子也下水;粮食因洪涝没了收成,官府不想办法调粮放粮,竟放任奸商囤粮哄抬粮价;还有位年事已高的侯爷,试图让自家孙女成为未来的王妃甚或是太子妃,处心积虑地灌醉他,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好在这桩桩件件的阴谋构陷,几乎都被孟寄行一一拆穿化解,只有侯爷孙女那件事差点让他翻了车。
老侯爷为人刚正坦荡,可以说是孟寄行这趟办差途中最信任的助力,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老侯爷算计到儿女私情上去。
那天晚上他是真喝醉了,要不是金如归忠于职守,凭一己之力扛住了如狼似虎的侯府家丁,又机智地拦阻了偷偷潜入客房的侯爷孙女,孟寄行的“贞洁”就不保了,怕是这趟赈灾回京,还得带上一个天降的王妃。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官府调度最混乱的地方。
一路送来的钱粮到这里竟所剩无几,饶是孟寄行再有什么雷霆手段,也无法凭空变出安抚灾民的粮食来。
汹涌的河水中漂着数不清的浮尸,土地被淹没,家园被冲垮,百姓们流离失所,眼中尽是麻木,卖孩子吃人肉的情形屡见不鲜,堪称人间炼狱。
就在孟寄行一筹莫展的时候,泥泞的官道上突然来了长长一条车队,说是如归商号自发送来的救灾物资,整整二十车,掀开包裹严实的油布,里头装着满满的粮食、衣裳和被褥,足够支持灾民到下一批不短缺的赈灾钱粮到来。
这下解了燃眉之急,孟寄行特地召见了送物资来的商号管事,问他们老板是谁,定要上书父皇予以嘉奖。那管事却道,我们老板不喜张扬,承蒙殿下不弃,只求来年的复除准许我们多上报一些,少收点商税,我们老板就会很高兴了。
孟寄行当即应允:“放心,一定给你们算上最大限度的复除!”
金如归拢袖,在旁边听得美滋滋的。
赈灾之行颇有成效,眼看着局势好转,只等天公作美,把那连日的雨给停了,孟寄行就能回去交差,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大岔子。
也怪他们放松了警惕,只想着来路上提防,却没想到临近结束时会遇到报复。
孟寄行掀了某些人的乌纱,那些人就要他来偿命。
秣汝城也有很多不想让孟寄行回去的权贵,在他们的教唆下,灾区自身难保的官员把截杀八皇子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趁着他视察排涝河堤之际,安排匪徒杀了过去。
羽林卫拼死抵抗,然而跟去河堤的护卫不多,实在寡不敌众,对方又对地形十分熟悉,分成三路围堵,孟寄行不敌,身上被划了数道血口,不慎跌落河堤。
满天的雨倾泻而下,他看见一条鲜红的血线划破阴霾,随着雨滴一同落在他脸上,又看见那个文弱的小太监悍不畏死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温暖的躯体紧紧抱住,而后汹涌的河水吞噬了他们。
***
一汩汩波浪冲刷着河滩,把许多泡烂的木头和尸体带了上来。
金如归费力地拖着昏迷不醒的孟寄行,光溜的脚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他机体受损,后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还在水里泡了许久,流失了大量能源,因而体力有限,顾不得孟寄行的下半身,只能保证他胸口衣裳不被砂石硌着。
他边拖边抱怨:“我寻思……当太监也没什么,可也没跟我说……要吃这么多苦啊!又要躲避……追杀,又要从河里……救人,我只是……负责赚钱的躯壳啊,早知道……会摊上这么累的活,就该让……江故……来啊,姬凭戈就算了,他……不听话,再不济……简老头来也行啊,救灾救人……他老人家才对口吧!”
这是个先前被洪水冲垮的村庄,开闸泄洪之后,潮水退去,露出了七零八落的民居。金如归勉强找了间还能遮风避雨的,总算把孟寄行安顿下来。
他草草检查了孟寄行的伤势——肋下、腹部、左肩,三处较深的刀伤,必须要先止血。
金如归强行启动心脏热源,把自己和孟寄行烘干一些,然后撕下衣摆给他包扎伤口。他的手法非常粗陋,过程中把孟寄行疼得直皱眉,尖尖的虎牙把嘴唇都咬破了。
他皱眉嘀咕:“别怪我啊,这应该算多罗阁预估失误,但凡换成简老头在这儿,伤到要害都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就不行了,我只会出最贵的银子帮你请大夫,这会儿还请不到大夫……啧,许翠微什么时候能到,说好的暗中随行呢。”
忙活半天,金如归总算升起了一堆火。
傍晚时许翠微寻了过来,此时她是一副农家女的形象,平日里隐藏在灾民中根本毫无破绽。
金如归瘫坐着训斥:“怎么才来?遇袭的时候怎么也不出手,就看着我跟他落水?”
许翠微心中有愧,但也只能据实以告:“阁主不让,说我贸然出手会暴露多罗阁的筹划,只让我寻过来帮你们。”
“他就是事多!”金如归忿忿,“孟寄行要是真死了,我要是也报废了,看他怎么收场!我要把我的积蓄都捐了,一文钱也不会留给他!”
“……”查看了他背后的破损,许翠微道,“刀伤加撞伤,师父,你这裂口不补不行。这里太挤了,我把隔壁屋子收拾出来,给你紧急维护一下。”
“你先给他看看,我不懂医。”金如归指指孟寄行。
“他没事,伤得不算重。”许翠微取出一枚药丸拍进孟寄行嘴里,“消炎药,等他恢复一些再给他喂几颗益气补血的就没事了。”
“嗯,那我们去隔壁屋吧,我要虚脱了。”
两人离开后不久,孟寄行被火堆的哔啵声吵醒。
回想起坠落时的那一幕,他睁开眼就在找寻金盏,那个愿意为他赴死的小太监。
看了看火堆,又看了看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孟寄行心下稍安——至少匪徒还没追来,尚无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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