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勘破局势,不听赫连洲的劝告,还是和陆瑄陆谵起了正面冲突,然而强弩之末困兽犹斗,岂容他骑墙旁观?
他那日不该对陆谵说出那番讥讽之语的,是他太不小心。
又是刀光血影,兵戎相见。
又有将士为护他而死。
林羡玉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落下,他在黑暗中抱紧了膝盖,兰殊用手臂圈住他的肩膀,轻声说:“大人,您已经尽力了,我们在谋划,他们也在谋划,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未必不能想到。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本就艰难,胜负乃兵家常事,殿下不必自责。”
不管兰殊如何安慰,林羡玉还是难过。
“如果我那天没有讥讽陆扶京,今天的事或许不会发生,我……”
他无助地想:怎么办啊,赫连洲。
赫连洲,我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见到你,我还没带你看祁国春天的桃花,还没带你看过花灯节,我们还有好多事没有做,我们还没白头到老。
绝望之际,他听见地窖的入口处传来脚步声,下一刻,门口的重物被人移开。
有人发现地窖了!
侯府的人都僵住了,所有人都敛声屏息,惊恐地缩在一起,仰头望向窖口。
林羡玉立即起身,挡在所有人面前。
他左手握住腰间的小荷包,右手拿着一柄弯刃匕首,他告诉自己:林羡玉,为了赫连洲,你宁死也不能被他们抓住。
若他们攻进来,你必须自尽。
否则所有人都会被你拖累。
林羡玉眼里噙着泪,握紧了匕首。
地窖入口的门板被人掀开,一阵尘土落了进来,随后有人举着火把映照窖口。
林羡玉抬起头,看到了赫连洲。
“玉儿别怕,是我。”
匕首咣当坠地,林羡玉呆呆地望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眉眼依旧英武,带着让他心安的气势,出现在地窖入口。
是梦吗?
赫连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洲像是能读懂他的心声一样,朝他伸出手,柔声道:“不是梦,玉儿。”
只是听到赫连洲的声音,林羡玉就变得无比委屈,他顺着木梯爬出来,扑到赫连洲的怀里,紧紧抱住赫连洲的脖子。
“辛苦玉儿了。”
林羡玉哭着说:“一定是梦,你怎么从我的梦里跑出来了?我是死了吗?”
赫连洲将他拥进怀中,掌心摩挲着他的后背:“我说过,我会护玉儿周全的。”
第75章
林羡玉把脸埋在赫连洲的肩头。
赫连洲总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出现, 救他于水火之中,原本濒临绝望的心再一次复活,怦怦跳动, 恢复了生机。
“玉儿乖。”赫连洲轻声安抚他。
一旁的太子陆启面若死灰。
他早就在瑄王府里安插了细作, 知道两个皇子今夜要对恭远侯府动手,明月高悬时, 他稳坐东宫,拿着价值连城的翡翠龙纹杯, 呷了一口茶, 坐山观虎斗。
过了今夜, 不管是陆谵还是陆瑄, 亦或是林羡玉,都成不了他的威胁。
谁知没过多久, 城门忽然被人破开。
消息传到东宫时,陆启勃然大怒,摔了翡翠杯:“北境兵未免太猖狂了!竟敢破我京师大门, 御林军就位!”
可京师都统仓惶来报:殿下,破城门的不是北境军, 是……是邓大将军!
陆启愣在原地,“什么?”
都统扶好头上的红缨战盔,神色未定:“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邓大将军竟杀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北、北境, 永观帝。”
在陆启故意掩盖风声的三个月里,赫连洲也在掩盖风声, 暗中与邓烽勾结。
陆启始料未及,被邓烽打了个措手不及, 邓烽打着“平二王之乱”的名义冲进京城,陆启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当夜他亲率御林军奔赴恭远侯府,当众将陆谵和陆瑄抓获。
赫连洲全程没有出面。他先用满鹘逼退邓烽,又在皇室放松警惕时,转而勾结邓烽,不知他以何种利益诱惑,竟让不可一世的邓烽为他所用,成了他的挡箭牌。
至此,陆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他若不服,便是支持陆谵和陆瑄夜袭恭远侯府,他不能、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月色凉如水,一场恶战刚刚结束,空气中还飘散着些缕危险的血腥味,赫连洲低头耐心地安抚好林羡玉的情绪,等林羡玉缓过来,他才起身望向陆启:“太子有何表态?”
陆启身形微晃,完全被压制住。
他之前从未和赫连洲正面交锋过,只知道赫连洲还是怀陵王的时候就勇猛无比,十几年前横空出世,一举逆转北境的长久颓势。
赫连洲上位之后颁布了许多政令,几乎都是惠民利民、甚至不惜牺牲赫连氏的利益——为了开垦田土,赫连洲查抄了许多亲王之前侵占的田地,交还给百姓——陆启起初听闻时,只觉得可笑,赫连洲若继续下去,只会因小失大,农户和牧民最是愚昧无知的,对他们好,他们也不知感恩,然而一再损害贵族的利益,却会动摇朝纲,使得诸侯异动,皇位不稳。
他本以为赫连洲迟早自取灭亡。
谁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赫连洲竟勾连邓烽,破开了祁国的国门。
陆启颤声道:“传本宫口谕——”
常侍立即走了上来。
“皇子陆瑄、陆谵,为己谋私,戕害北境皇后,破坏两国邦交,依律当处以斩刑,现羁押进刑部大牢,择日受审。”
陆启闭上双眼,强忍住愤恨。
听到“斩刑”二字,林羡玉睫毛微抖。
扶京哥哥……
赫连洲道:“朕为护皇后周全,随邓大将军前来,如今暴乱平息,侯府外的残局还请太子收拾干净,以免惊扰了皇后。”
“这是自然,”太子立即说:“陆瑄和陆谵被私欲冲昏了头,做出这等事,实在令皇室汗颜,我替他们向皇后娘娘道歉。”
林羡玉偏过头去。
太子讪然退下。
他命人绑了陆谵和陆瑄,押送回刑部,其余兵将皆囚于城南大牢。
乌力罕受了点小伤,随意包扎了两下,在府外清点完伤亡人数。
至此,今夜的暴乱才落下帷幕。
赫连洲回过身,朝着林羡玉微微一笑,林羡玉又扑了上来,刚要掉眼泪,又想起爹娘,连忙对着地窖口喊:“爹爹,娘亲,外面已经安全了。”
很快,家仆们扶着林守言和范文瑛走出来,林守言见到赫连洲时一愣,他虽然从未见过赫连洲,最多只是听说过怀陵王无往不胜的事迹,但只需一眼,他便可确认:此人就是永观帝赫连洲。
是他儿子的夫婿。
赫连洲穿着一身绣金的龙纹锦袍,衣摆上那抹若隐若见的腾云升龙纹,在暗夜中显得尤其华贵,他长身而立,朝阶下的人抬了抬手,便陆续有灯笼亮起,将灰蒙蒙的地窖映照得十分亮堂。
林守言和范文瑛还没从方才的兵戎相见中缓过神来,又猛然见到赫连洲,心中惧怕又难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赫连洲先向他们屈身行礼。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
林羡玉在一旁听着,忽然有点害羞,揪了揪赫连洲的衣摆,说:“不要说岳父岳母,我又不是姑娘家。”
赫连洲眉梢微挑,笑着问:“那我该怎么说?”
林羡玉语塞。
不是岳父岳母,也不是公婆。
反正怎么都是别扭的。
林守言已经无暇注意面前两人的打情骂俏,握住范文瑛的手腕就准备一同跪下,“参、参见圣——”
话音未落,就被赫连洲上前一步扶住。
“二老不必行礼,从今往后都不用。”
林守言面色沉滞,复杂难言。
赫连洲收回手,语气缓和恭敬:“今晚之事已经解决,岳父岳母不必担忧,朝廷不会再生事端,也不敢再殃及恭远侯府,外面的事有太子收拾,天色不早了,二老又受了惊吓,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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