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洲看着他低头整理衣衫,心中一片惘然,不管他如何优待,林羡玉来北境还是吃了不少苦,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他先下马车,然后把林羡玉抱了下来。
他带着林羡玉去马舍里选马,怕气味呛人,他提前给林羡玉准备了一条带香味的锦帕,让林羡玉捂在鼻间,林羡玉的注意力都被马舍里精壮彪悍的高头大马吸引了。
北境的马比祁国的马壮实得多,有的比林羡玉还要高,微微昂首,发出一声嘶鸣时,把林羡玉吓得直往赫连洲怀里钻。
赫连洲护着他,“喜欢哪一匹?”
林羡玉的目光停留在一匹白马上,他用手指向,回头望向赫连洲:“白色的那匹。”
他说:“我要那匹!”
“好,”赫连洲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他带着林羡玉走到白马面前,打开了圈舍的门,把白马牵了出来,“这是照夜马,是三年前月遥国进贡的,我猜到你会喜欢这一匹。”
林羡玉呆呆地望着照夜马,试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鬃毛,这马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简直是林羡玉见过的最美的一匹马。
“太好看了,像雪一样。”
林羡玉连声惊叹。
赫连洲牵着照夜马走到草场上,装好马鞍之后,他问林羡玉:“要不要骑?”
林羡玉双眸发亮,立即点头。
赫连洲把他抱了上去,随后翻身坐在他身后,环着他的腰,握住缰绳。
“圈舍里的马我都驯过了,性子都不暴烈,只要你和它相处好,它会很认主的。”
林羡玉回头问:“它有名字吗?我能给它取名字吗?”
“当然要你给它起。”
“白玉,”林羡玉挑了下眉:“林白玉,怎么样?”
赫连洲弯起嘴角,“可以。”
林羡玉俯身摸了摸白玉,“白玉,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马了,我会好好待你的,给你吃最好的草料,喝最清甜的泉水。”
“别把它养娇气了。”
林羡玉哼了一声,反驳道:“就要娇气,我的小马又不用上阵杀敌。”
他又说:“小时候我爹爹也找师傅教我骑马,但我怎么都学不会,还摔过一跤。隔壁礼部侍郎的儿子经常拿这件事嘲笑我,他有一匹太后娘娘赐的金骏马,天天在我后院门口骑来骑去,得瑟个没完。迟早有一天,我要骑着我的白玉,去他家门口炫耀一番。”
他又提到回家,赫连洲的心沉了沉。
“你替公主出嫁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应该没有,但也未必,礼部肯定知道,和亲的事宜都是由礼部筹划的。礼部侍郎如果知道,他儿子肯定知道,估计做梦都要笑出声了。”林羡玉撅起嘴,越想越气愤。
“那你想回家吗?”
赫连洲脱口而出,可很快又后悔,他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林羡玉的回答。
“想啊,我当然想回家,可是……”林羡玉垂眸,失落地说:“我想带你一起回家,让我爹娘见见你,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赫连洲怔然。
“我知道二十七年前那场战争是祁国恶意挑起的,不仅害苦了百姓,还连累了你的母妃一族,可是祁国除了工于心计的官员,更多的是无辜百姓,他们也像绛州边境里那些辛劳的商贩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地耕作,挑着扁担翻越遥远的山路,在烈日下收稻米,官府压榨剥削他们,土地税和人丁税一年比一年高,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难道……难道他们也是你心里的阴险小人吗?”
赫连洲并不回答,只是冷声问:“这是兰先生教你说的?”
林羡玉吓得噤声。
赫连洲竟然一猜就猜到了。
赫连洲说:“谁都有苦衷,玉儿。”
他无奈又心痛,他在心里发问:玉儿,你为什么从来不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想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半年前用和亲平息战争,为我带来了什么?除了百姓的指责和倒戈,我什么都得不到。祁国压在北境头上几十年,是我一场仗一场仗地把北境的尊严打回来。
你现在让我退,我往哪里退?
就算我想退,西帐营的兄弟,北境南边的几十万百姓,他们能理解我吗?
他有些累了,收紧缰绳,让照夜马缓缓停了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有很多无奈,以前扶京哥哥对我讲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是无奈,上有天威下有黎民,左右掣肘,你们有很多的不得已,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打仗。”
赫连洲气闷无比:这和陆扶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提到他?
“现在还不到讨论这个的时候,你不用提早担忧,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回了祁国,住在京城里,就算打起仗来也不关你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羡玉倏然红了眼,挣扎着要下马:“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懂很多道理,我知道百姓过得有多苦,我不想打仗有什么错?你凭什么说不关我的事?所以在你心里我还是三个月前那个娇生惯养,只顾着自己的林羡玉,是吗?”
“我没有。”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我过不惯这里的生活,我急着想回家,可是我在很努力地适应啊,我在院子里种青菜和黄瓜,不是因为想家,我只是想过好在这里的每一天。你总是把我当孩子,根本看不到我的付出。”
听到林羡玉的哽咽声,赫连洲的心都快被他揉碎了,他想抱住林羡玉,林羡玉却挣扎着不让他抱,眼泪滴在照夜马的后背上。
“每次都这样,一边说着为我好,一边把我推开。抱了,亲了,把我的腿弄得那么疼,清醒了就冷着脸甩手走人,好多好多次,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林羡玉抹着眼泪,抽噎道:“如果不是喜欢你,我才不会忍你这么久。”
赫连洲心中升起巨大的悔意和慌乱,他真的没想到,林羡玉竟然全都懂。
他的逃避,他的失控,林羡玉全都懂。
他刚想把林羡玉揽进怀里,就听到林羡玉哭着说:“我不要喜欢你了,如果要一直这样伤心,我还不如回祁国呢。”
“玉儿!”赫连洲彻底慌了。
林羡玉却挣脱出他的怀抱,握着马鞍翻身下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马车里走。
赫连洲追到马车边,抓住马车缘木的手青筋暴起,他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可以哄,也可以不管以后,只想着眼前欢愉,但他不能不顾林羡玉的安全。他已经和太子摊牌,太子必然有所行动,再加上祁国七皇子的忽然到访,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玉儿,对不起。”他对着窗帷说。
里面只有小小的啜泣声。
回去之后,林羡玉一连几天躲在后院里不出来,连一日三餐都是阿南端到后院。
赫连洲知道自己做错了,日思夜想,吃不下也睡不着,但又想不出解决的良策。
直到五日后,陆扶京携礼队到达都城。
林羡玉一早起来,换上了正式的袍服,头发也全都盘了起来,簪上珠宝和金饰。
“扶京哥哥一定认不出我了。”
阿南不解,看着林羡玉依旧白皙细腻的脸,“怎么会呢?殿下一点都没有变。”
林羡玉垂眸,轻声说:“变了很多。”
时辰差不多了,林羡玉要随赫连洲一同入宫,他走到前院时,赫连洲已经在檐下等候良久了。转身见到他,微微愣神。
他穿得很像大婚那日,明媚动人。
林羡玉装作没看见赫连洲眼底的青黑,径直进了马车。
赫连洲在心里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到达宫门,赫连洲在马车下等着林羡玉,见他出来,刚伸手过去扶他,林羡玉就自己踩着马凳走了下来。
“……”赫连洲收回手。
不知道世子这次要生多久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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