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此番去南郡平叛,本就是险象环生,他走之前还惦念着你,命暗部送你去雁门避祸。可你这是反手往他身上捅刀啊!”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顾念旧情吗?”
旷野无风,唯有一地寒凉的月光。
在男人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里,萧元景安静了许久。
他毫无辩驳地担下了这些骂名,等薛四一股脑倾泻完了情绪,才攥紧了衣袖中的指节,开口道:“我不杀你,你去向梁承骁复命吧。”
薛四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他看见萧元景的眼睛,如月色一般疏冷,平和中带几分悲悯。
“到时候见到他,就替我向他传一句话。”他说,“……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相见了。”
—
半个月后,南郡。
太子领兵十万,与叛党兵马相持于潞州。
前线战事吃紧,纪闻匆匆安排好与粮草有关的事项,刚回到营帐中,就见一屋子眼巴巴等着他的参将和亲卫。
纪闻:“……”
一般来说,出现这种场景一定没好事。
根据多年锻炼出来的直觉,纪右卫迅速放下帐幔,转身欲走,里头的李同舟已经眼疾手快,搂着他的肩把人带回来,悲声道:“纪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么多人都指着你想法子呢!”
“停!”
纪闻转过身,向他伸出三根手指,冷酷无情道:“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你跟我说同样的话了。需要我提醒你,分别都发生了哪些事吗?”
“这……”李同舟的眼神开始左右游移,干笑了两声,“有这么多吗,我都不记得了,哈哈。”
纪闻并不打算给他面子,替他一一罗列道:“第一次是在半个月前。”
“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将领听说我们太子殿下后院跑了个侍妾,导致殿下这段时间都心情不好,于是自作聪明地往殿下营帐里塞了个姑娘。”
“殿下当时就发了脾气。”纪闻面无表情地说,“那姑娘脱得赤条条的就被扔了出来。塞人进来的将领,连带着他手底下的亲兵,全挨了五十军棍,现在还屁股朝天地在庵庐里躺着。”
李同舟:“……”
李同舟看天看地,略带心虚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纪闻接着说:“第二次是在几天前。”
“南下追谢——那位的亲卫回来了,人没逮着,给殿下带了句话。具体内容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但是当天晚上,殿下就带暗部的人出营,射下了叛军首领的头,回来挂杆子上吊了好几天。”
纪闻深深吸了一口气。
“皇帝派来监军的那几个老头,一早推开门就看到个脑袋在天上晃荡,当场仨人就晕了俩,快马加鞭送回上京去了。我写解释的奏折写了一晚上,澄清他们是自己晕的,不是咱殿下存心吓唬的。”
李同舟:“…………”
李同舟开始用力咳嗽,说:“纪大人实乃殿下的左膀右臂,辛苦了。”
“不辛苦,命比较苦。”纪闻长叹一声,走进营帐坐在了椅子上,认命道,“说吧,又捅什么娄子要让我收拾了。”
李同舟向旁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亲卫去倒茶过来。
他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欲言又止道:“呃,这事吧。说起来简单,又没那么简单。”
纪闻眼皮子一撩:“说重点。”
李同舟于是老老实实说:“早上辕门外叫人射了一封信,原本底下的人以为是战书或是什么,结果揭下来一看,密密麻麻全是那叛军的布防图,就赶紧呈上来了。”
“……”纪闻一口茶喝到一半,差点呛出来,“什么图?”
“布防图。”李同舟说,“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起初我们觉得是敌军故意伪造,拿来迷惑视线的,但拿给左卫大人一看,他的表情就不对了,说要先给殿下过目。”
虽然是真是假,至今纪廷仍然没有确认,但东宫几个心腹官员都门儿清,十有八九应该是真的。
可是问题是,两军交战的时候,谁有这个能力拿到起义军甚至邱家那批私兵的布防图,还在暗地里送给他们呢。
纪闻捏着手里的瓷杯,想到心底冒出的那个名字,顿时觉得喝进嘴里的茶也不香了,右眼皮子跳个不停。
“说实话,我上回见到这种手笔,还是殿下攻打沂郡的时候,端王的卯部干出来的。那会儿要不是殿下谨慎,估计也会让他们得逞。”李同舟唉声叹气道,“我估计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想法——早上拿进去的,都这个时间了,还把自己关在营帐里呢。”
端王和梁承骁自然是水火不容,只能存其一的关系。
可是端王麾下不是还有一个让太子殿下爱之深,恨之切的人吗。
说到这里,李同舟的脸色也有点古怪,嘀嘀咕咕说:“这布防图出现的当口是不是有点怪……往好了说,是那位给咱殿下的补偿,往坏了说,怎么这么像嫖——”
“……”
纪闻简直被他的危险言论虎得头皮发麻,赶紧捂上了他的嘴,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见没有外人,才松了口气。
他向李同舟比了一个砍脑袋的手势,看到对方乖乖闭嘴,终于像下定决心似的,起身点了几个人,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道:“走,去殿下营帐里看看。”
长痛不如短痛,即使真是那位送来的,也不能让太子殿下一直消沉下去吧。
众参将对视一眼,纷纷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结果等到了梁承骁的帅帐外,一群人正在相互推诿谁第一个进,谁最后一个进,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时候,帐幔忽然从里掀开。
据说关了自己一整天的太子殿下站在门口,瞧见外头乌泱泱的人,略微挑起眉梢。
“……”
眼看气氛陷入尴尬的凝滞,纪闻反应最快,咳嗽了一声,说:“殿下,属下有事同您汇报。”
梁承骁其实并不关心这群人是为了什么来的,在南郡的月余,足够让他恢复惯常的冷静和果决。
他简短应了声,锐利的眼神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来得正好,不用孤一个个传唤你们了。”
“如今叛军失去头领,暂时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方便一并清扫干净。”
他语气沉沉道。
“入冬以前,孤要看到邱韦的人头落地。”
【作者有话说】
东宫草台班子论再一次得到了证实
太子殿下:搞快点,别妨碍我亲自去逮老婆
第58章 大雪·太子回京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十月才过两旬,沂郡就下起了雪。
院里的垂枝梅叫银衣装点着,将将吐出瑞红的花苞,成为冰天雪地里唯一一抹颜色。
王府的医师来给萧元景诊过脉,一边开方子,一边叹息说:“王爷的医术比微臣精湛,应当知道这寒症没有根治之法,只能靠平日里好生将养着。您如果自己不注意身体,再好的药材也起不了效用。”
初冬的雪总是比腊月轻薄一些,飘飘忽忽落在窗台上,过一夜才会积起棉絮般的一层。
萧元景畏寒,屋里早就点起了炭盆,暖融融的和煦如春,寻常身体健壮的男子来待上一会儿,估计要冒出热汗,但萧元景坐在环椅上,恹恹支着侧颊,唇面依旧是无血色的苍白。
“有劳你跑一趟。”他平静道,“本王知晓了。”
病人不肯配合,医师于是没辙地走了,府上的管家客客气气把他送到门口。
这位医师侍奉萧元景也有许多年,是端王离开临安戍北时,越帝专从宫中拨过来的,他对管家摇头道:“王爷未免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自从北晋回来后,哪里在府上静养过一天。”
管家听了,神色浮现几分无奈,说:“王爷这样,也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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