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牙,伏地,小心翼翼地向前爬。
他身量瘦小,又一身灰扑扑的短打,贴在暗处几乎看不见有人存在。
他正屏息凝神地前进,忽地听到守夜的军士中发出一声爆笑,他被吓得巨颤,立刻趴在地上,心口震得山响。
“兖郡的小姑娘可够大胆的,竟敢往拒马上挂花,还刻将军的名字!”
一军士闻言笑得更厉害,“哪里是小姑娘,我瞧见了是个极清秀的少年!”
“哈哈哈,男子?你快说,将军怎么料理此事了?”
“这点小事还用将军料理?崔先生见着了,说这花动摇人心,不知给扔哪去了。”
话音未落,几人又哄然发笑。
“哎,你们发现了没,崔先生日日跟着将军,说句不恭不敬的话,崔先生都恨不得把将军挂在腰带上了,我表哥表嫂新婚燕尔都没这般腻歪。”
“噗嗤!”一人忍笑,“你这话别叫将军听了去。”
老天爷菩萨玉皇大帝,保佑我平安无事,我这辈子,下辈子都吃斋茹素,保佑我,保佑我。
来人在心中拼命念叨,趁着几人玩笑,蛇一般地蜿蜒前行。
似是衣料擦磨发出的声响,方才还说笑的青年浓密一皱,厉声喝问:“谁?!”
“集结,有人窥伺军营!”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一道凌厉的风扑面,下一刻,下颌处传来的剧烈疼痛令他面容扭曲,旋即就几只手被重重压在地上。
“砰!”
他前额重重撞在地上,大脑一时空白,哑着嗓子道:“你们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众人闻言,心道果然是个细作!
立刻手脚麻利地将他捆了起来。
但众军士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下一刻,他就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灯影在眼前闪烁。
瘦弱的细作鼻翼微动,一股浓烈的饭香扑鼻而来,他一愣,猛地翻身而起。
不远处的小案上竟摆着一海碗的米饭,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只见旁边的坛子里装着还半只鸡、盘子子里则是清蒸的鱼肉。
嫩生生的葱花撒在鱼上,浸了鲜美的汤,望之令人食指大动。
他见到这样的饭食,先是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浑浊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是,断头饭!
他来之前就知道此次九死一生,但为一袋米还是来了,那一袋米省吃俭用够家里两个小崽子吃半年了,半年后,说不定仗就打完了。
但,如果他死了,两个八九岁的孩子怎么活,别说林押官会不会给他俩米,就算给了,他俩说不定连米都保不住。
更别说命。
但细作想不了太多,端起饭碗,拿筷子拼命地往嘴里划拉饭。
连嚼都来不及嚼就往下咽,一面往嘴里划拉饭,一面想家里两个喂不饱的小崽子。
他动作顿了顿。
细作心说兖郡的大牢还真富裕,饭里还放盐。
他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就眼泪哒吧哒吧地落下。
“唰——”
细作猛地抬头。
监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个人,身量很高,皮肤比他见过所有的男人都白,眼睛带着点很轻薄的桃花样,他拿筷子的手一颤,怀疑自己见了阴差。
“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这管事的官?”
二人同时开口发问。
前来的官员这才注意到,他,不对,她,其实是个女性,从说话的声音听得出来,只是不知为了方便,还是有虱子,她头发剪得几贴头皮,人异常消瘦,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是个女子。
“是。”是那官员先点头。
对方态度尚算有礼,她只好道:“钱五。”
这就算她的名字了。
语毕,钱五又一把捧起饭碗,另一只手扯了个鸡腿,飞快地送入口中。
她吃得太快太急,被一块鸡肉呛了嗓子,咳得惊天动地,涕泗横流。
那官员给她倒了杯茶,轻轻搁到她手边,“慢点吃。”
钱五冷笑,“慢点吃?慢点吃不是耽误了大人你杀我?”
官员好似很惊异,“谁说我要杀你?”
“你不杀我?”
长得人模狗样的官员摇摇头,“不杀。”
钱五戒备地看着对方,“那你想做什么?”
她之前那句话就把身份暴露无遗了,这官员不杀她,留她作甚?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肮脏,又瘦骨嶙峋的手,这样的身体,连做个护院都不够格!
官员语气很温和,“我会放你回去,但,你要帮我送一封信。”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信扔了?”钱五张口就道。
此言既出,她悔得差点扇自己两耳光。
官员弯眼,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钱五没听过这么文绉绉的话,但依稀猜得出这是对方信任她的意思。
傻子。
她心道。
就这还是个当官的呢!
眼珠子狡黠地一转,钱五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只要大人肯放了我,我一定给大人送到。”
钱五拿起筷子,“大人还有啥吩咐?”
大官点头,弯着桃花眼问,“可还要再加两个菜吗?”
钱五惊喜地点头。
这人模狗样的大官在她眼中立刻变成了人模人样,乐善好施的青天大老爷,“要!”
一个时辰后。
钱五站在城外的土地上,犹觉魂不在身。
她就这样被放出来了?
“呼——”
钱五猛地转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官员差人给她的马匹不耐烦地踏着地,夜风呼啸作响,吹得枝叶婆娑,如同鬼哭。
她吃力地登上马,撞了鬼一般扭头就跑。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双腿被马鞍撞得生疼,可她不敢停下来,凌厉的风割过她的双耳,叫她忍不住怀疑有人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那官员给她的信还好端端地塞在衣襟的夹层里,汗水渗透信封,钱五犹豫了下,没动。
不知策马狂奔了多久,天色已明,巍峨的大城出现在眼前。
“来者何人?!”
有小兵拉弓对准了她,扬声道。
钱五忙掏出信,“我是钱五,林押官派出去的,快,快放我进城!”
小兵听到她说林押官,与旁边的兵士耳语一阵,不多时,沉重的城门开了道狭窄的缝,“下马!”上面有人喝道。
钱五赶忙牵着马进去。
沉重的齿轮咬合,门又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截断了最后一线光。
“咔!”
一把冷冰冰的刀刃猛地架在她脖子上。
钱五身体一僵,“我是林押……”
她没说完,因为眼前拿刀的男人正是林押官。
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说:“事情办妥了?”
钱五嗫嚅道:“没有,但我这有……”
话未说完就被断然截断,“你有什么?你被捉住了?这匹马哪来的?”
一个小叫花子,也配用这么好的马?
林押官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义正词严道:“你深陷敌城一夜不归,本官怎么知道你没有泄露什么机密,来人,拖出去斩了!”林押官冷笑道:“别为你个叛徒脏了本官的刀。”
钱五惊怒交加:“你个狗日的混蛋,你就是不想给我一袋米,我呸,龟儿子,老娘眼睛里糊了屎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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