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109)
李青鱼见他心中自有主意,便点点头,不再多言。
二人说了一阵,时近中午,前来敲门的是碧霞宗弟子周夜雪。
“李师兄,宗主在与我们师父商议要事,无法亲自出面招待,特意交代弟子前来,请李师兄与沈道长二位移步花厅用饭。”
去不去试剑大会,对于整个碧霞宗来说是大事,赵持盈必然要找岳昆池商量,这种时候无暇亲自出来接待李青鱼也是正常。
周夜雪年方二八,正是娇美如花的年纪,她与李青鱼年纪相当,又都是练剑的,可谓门当户对,若能因此生出情愫,倒是一段佳话。
易辟尘自己虽然不婚不娶,却没有让弟子也跟自己一样的想法,纯阳观上几乎没有女弟子,李青鱼将来若也终身不娶,专注剑道自然无妨,若是想要娶妻生子,碧霞宗女弟子容颜出众,不失为合适的选择,赵持盈让周夜雪前来接待,显然也是有着同样的想法。
但李青鱼似乎丝毫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想法,他道:“多谢告知,既然赵宗主不在,我也就不去了,能否给我与沈道兄准备两份饭菜,我想向他请教剑道,在这里边吃边聊即可。”
周夜雪显然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瞪了对方好一会儿,方才缓缓道了个好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过了片刻再来送饭的人却不是她了,换成了范元白。
沈峤旁观者清,看得出小姑娘对李青鱼好像有点儿意思,但李青鱼分明没那意思,他当然也不好撺掇怂恿,便假作不知。
今日的厨子不是山下请来的,三菜一汤,味道都很一般。
沈峤舀了半碗汤,喝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喝的是鱼汤。89
而且好像是鱼头汤……
再看李青鱼,也正低头喝汤。
不知怎的,沈峤忽然涌起一股很滑稽的感觉,他有点想笑,又觉得这很不厚道,赶紧止住念头。
李青鱼:“这汤的滋味也不错。”
沈峤干笑一声,不知怎么接话,只能道:“这青菜也挺新鲜。”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掠过晏无师的面容,但随即又否认了。
不管怎么说,堂堂浣月宗宗主,也不至于做这么幼稚的事情罢?
赵持盈很快便考虑好了,她带上范元白和周夜雪前往纯阳观参加试剑大会,岳昆池则留下来坐镇,沈峤原也想留下来,但赵持盈却主动提出希望沈峤一并前往,对于这个曾经患难与共的朋友,她看得很重,此番碧霞宗势单力薄,单凭赵持盈一人也许很难出头,的确需要沈峤帮扶一把。
沈峤答应下来,又给十五和宇文诵布置了功课,让他们跟着岳昆池好好练功,宇文诵从小待在高门大宅,对泰山的一切充满好奇与探索的无穷欲望,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十五虽然是师兄,但性情温和,平时常常由着宇文诵,遇到大事才会异常坚持,师兄弟二人倒是相处融洽,放他们独处,沈峤并不担心。
一行人很快收拾妥当,启程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沈峤:晏宗主,鱼头汤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老晏:阿峤,本座怎么可能会干这么没品的事呢?
沈峤:……(好像很不可信)
第97章
从泰山往青城山的路程不近,几乎斜跨了大半个周朝,若想在半个月后赶到,脚程就一定不能慢,所幸众人里即便像周夜雪这样的小姑娘,也是曾出门在外连夜赶路的,紧赶慢赶,总算在十天后过了长安,抵达汉中,还剩五天时间,大可放缓行程,走慢一些。
一路骑马疾行,连马儿也快要承受不住这样高负荷的奔波,总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范元白和周夜雪两名年轻人,脸上都露出雀跃之色,李青鱼没比他们大两岁,却沉稳了不止一个层次,面上冷峻肃穆,从出发到现在都是如此。
试剑大会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一路上都能看见不少提剑带刀的江湖人士,入了汉中之后,这样的人就更多了,形形色色,各种兵器。
江湖人多的地方,江湖事就多。侠以武犯禁,许多人有了武功,能够傲视普通人,难免就会生出自傲之心,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行事也多有放肆,就沈峤他们路上碰见的恩怨冲突,就有三拨了。
这回来得早,入城之后天刚亮,客栈正好空出不少房间,一楼大堂也稀稀落落。
赵持盈等人先订了房间,再各自落座。
晏无师身份特殊,这一行人大都对他敬而远之,赵持盈对这位非敌非友的浣月宗宗主心有忌惮,既不想得罪,也不想太过亲近,碧霞宗弟子更被他虐怕了,哪里还敢惹他,赵持盈带着两名弟子,与李青鱼正好四人一案,剩下晏无师一人独坐一案,左右前面俱都没人,旁人看着有些奇怪。
沈峤走过去在他对面落座。
晏无师绽露笑容:“阿峤不忍见我形单影只,所以特地过来同坐一案吗?”
沈峤:“客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座席不够,难免赶客,我只是不想给店家添麻烦。”
晏无师见他言不由衷,也不以为意,抬手给他倒了一杯刚温好的酒:“店家有你这样的客人,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沈峤初初一听,只觉这句话意味深长,再一晃神,却仿佛错觉。
晏无师:“这顿饭吃完,我要先走一步,不与你同路了。”
沈峤有点意外:“我以为你一路同行,为的就是去纯阳观会一会易辟尘。”
以易辟尘的武功,哪怕称不上天下第一,名列前三却是没什么问题的,晏无师见猎心喜,不亲自前去要求交手过招,反倒是奇怪的事情。
晏无师摇首:“易辟尘什么时候会都行,能够看别人倒霉的事却不是天天有。”
他幸灾乐祸的语气太过强烈,以致于沈峤立马就想到一个人名:“窦燕山?”
晏无师:“撒出去的鱼饵已经够久了,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这样的热闹,本座怎么能不亲自前去瞧一瞧?”
沈峤:“你先前曾告诉过我,云拂衣跟窦燕山面和心不和,早晚都会有所行动,云拂衣在六合帮内的势力还不够强大,所以她不得不借助黄家及其背后的突厥势力来暗中进行。”
晏无师:“不错。”
沈峤:“你能够及时得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想必是也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罢?”
晏无师笑吟吟道:“我家阿峤就是聪明,窦燕山是个城府疑心都很重的人,轻易不会让不信任的人近身听见什么机密,正是因为他这一份谨慎,六合帮这些年来才能一步步坐大,成为称霸大江南北水流运输的龙头,你猜我是如何突破重围,在里头布下暗线的?”
沈峤蹙眉,思索片刻,缓缓道:“我猜不出。”
晏无师一笑:“其实很简单,窦燕山的确很谨慎,但他身边的人就未必。他有一名贴身侍从,跟了他八年,精明强干,却有一名心爱女子,那女子家里人需索无度,屡屡向她要钱,女子不愿为难心上人,却苦于毫无办法,这时候我让边沿梅派了人去帮她解决难题,并做了一件事。”
沈峤:“通过她去控制窦燕山的侍从?”
晏无师摇头失笑:“阿峤,你太天真了,窦燕山的侍从既然精明能干,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又怎么适合用在他身上?边沿梅只不过让对方通过这些事情博取那女子的好感,伪造身份,假作他们家多年不联系的远房亲戚,得到女子家人的信任,又以女子远房堂兄的身份出现。”
沈峤:“这也太曲折了。”
晏无师:“你不要小看这一层亲戚关系,若只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别人凭什么相信你的好意,而多了这一层身份,就相当于让对方少了一层戒心,如此相处下来,女子对堂兄信任有加,又将这位堂兄介绍给了窦燕山的侍从。”
这一环扣一环的手段,听得沈峤暗叹不已。
此人将朝堂江湖都当作游戏,眼高于顶,狂妄自大,所以才会树敌无数,最终被五大高手围攻,差点落得身死名裂的结局,但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够否认他的武功能耐手段。
沈峤:“照你方才说的,窦燕山的侍从精明强干,那位堂兄又要如何博取他的信任?”
晏无师好整以暇地微笑:“利益。这世上,唯有共同的利益可以让人紧密结合在一起,比兄弟夫妻更加亲近。那侍从跟着窦燕山,日日耳濡目染,必然看遍了许多骄奢淫逸的大场面,可他自己却依旧是一名侍从,你觉得对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来说能甘心吗?如果女子的堂兄现在给他提供了一条赚钱的门路,让他也能拥有自己的生意买卖,久而久之,你觉得他会不会视对方为盟友挚友?”
沈峤恍然:“所以你特地选了一个精明的人,正是知道他不会甘于现状,而非选择一个老实巴交的人?”
晏无师:“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弱点,这世上哪里有完美无缺的人呢?”
沈峤点点头:“说得是,你当日若非自视过高,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至于后来被广陵散和窦燕山等人有机可趁。”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
可他却忽略了晏无师的脸皮,后者徐徐笑道:“你错了,那是我过去的弱点,而非现在的。”
沈峤忍不住笑:“阁下现在的弱点是脸皮比那泰山的石头还要厚罢?”
他脸上常有笑容,和煦温柔,却很少大笑畅笑。
此刻虽未大笑,唇角却止不住笑意绵绵,连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如被雨水浸润过的玉石,活色生香。
“那是优点,不是弱点。”晏无师属于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的手已经覆在沈峤手背上了。“本座现在的弱点是你啊!”
沈峤摇摇头,脸上像是听见什么更好笑的事情,手想抽回来,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晏宗主,有些把戏,玩一次也就生腻了,何必一玩再玩?一个人再傻,总不可能连着跌入同一条河流罢?”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也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
“你还记得我上回与你讲的那个故事么?”晏无师笑容不变,眼睛盯住他,手却不肯松开。
在这之前,沈峤从来没有将两人的关系往不该想的方向去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经历过那样的“自作多情”之后,他对晏无师的无情凉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知道此人铁石心肠,任是诚意拳拳,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很难打动对方,实则内心深处,沈峤早已不敢轻易去相信,曾经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致于他不敢再轻信此人,生怕重蹈覆辙。
然而此时此刻,被对方的灼灼目光望住,沈峤心头咯噔一声,感觉自己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不得结果誓不罢休。
“掌柜的,那边明明还有两个空位置,你怎么就说客满了!”大嗓门自不远处传来,分散了两人的注意力。
沈峤趁机抽回手,四下一看,却见客栈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唯独剩下他们这一张桌案,因自己与晏无师分坐对面,便还剩下左右两边可以坐人。
时下的人并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桌,一般也不会有人硬要去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坐,但有的人并不介意,而且仗着自己身有武力,觉得对方也不好拒绝,便时常会引发江湖风波。
掌柜显然不愿看见此处也变成另一处风波现场,忙赔笑着解释,说只要稍等一会就有客人用完饭离开,到时候便可以空出位置。
大嗓门却不愿将就,与他同来的几人看着也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他们不仅是瞧见满屋子就沈峤他们那里还空出两个位置,更是看见沈峤身穿道袍,面善好欺,而晏无师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好像都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若现在换作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坐在此处,他们未必敢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