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15)
穆提婆无法,只得让那些虎视眈眈的随从退下:“你们去外头说一声,让他们都撤走!”
沈峤叹道:“郡王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走罢,还请送我到城外,再给我一辆马车。”
穆提婆冷笑:“你一个瞎子,要了马车又有何用,难不成还要我再给你派个车夫?”
沈峤沉吟道:“穆郡王说得也有道理,那就劳烦您再陪我一段,想必那车夫也不敢不从命。”
穆提婆气结。
如是一路出了城,穆提婆被胁迫着上了马车,有他在手,车夫也不敢不听命。
马车往西,整整走了两日一夜,直至靠近北周边境,又确认穆提婆的随从暂时还追不上来,沈峤这才让车夫先驾着马车回去,而后又挟持穆提婆进了边境的延寿县的某个客栈,先将其打晕,再把他子孙根给废了,免得他日后再去祸害别人,又把人丢在某个厢房里,这才独自离开。
沈峤出了客栈,朝城门的方向疾步走去,只是刚走了几步,他便不得不停下来,寻个无人偏僻的巷子角落,靠在墙上,再也撑不住这种强弩之末的状态,弯腰吐出一大口血。
边上传来一声哂笑。
沈峤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他伸袖抹去唇角血迹,索性靠墙坐了下来。
一名青袍人不知何时出现,面容俊美,气势强横,狭长眼角略有细细纹路,只是这细纹却反倒为他平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晏无师负手而立,见他脸色青白,一副油尽灯枯之象,啧啧出声:“你明明是为了不连累陈恭,方才与他分道扬镳,结果一腔善意,转头就遭了背叛,姓陈的自己不愿当穆提婆的禁脔,就把你给抛了出来,当好人的滋味如何?”
沈峤胸口恶心得要命,捂着嘴恨不得再吐出几大口血来方才痛快。
“你说得不对。那夜在出云寺,我是念残卷的人,我与陈恭二人,也只有我识字,陈恭即便记性过人,记下了一些词句,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果六合帮那些人事后要找,肯定也是冲着我来,所以我与他分开,是为了让他不受我连累,假如他因我而遭殃,我会良心不安。”
说了一大段话,他有些气力不济,不得不停顿下来喘口气,再继续说下去:“我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并不知道他会遇见穆提婆,更不知道他会为了自己脱身而将祸水引到我这边来。但当时,我不可能因为他将来兴许会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就心安理得抓他来当垫背。”
作者有话要说:
老晏你还能更渣一点不?从头看戏看到尾,你想当选本年度最佳渣攻吗!人家过双11你也想过吗!
晏无师:咦嘻嘻。
沈峤没有杀穆提婆,因为
1、历史上这个时候他还没死【……】
2、沈掌教现在身体不行,穆提婆在齐国地位比较重要,皇帝很看重他,他挂了,沈峤麻烦会比较多,未必走得掉,现在人没死,成了太监,手下们忙着照料他,一时半会也没心思追沈峤,沈峤就有了离开的时间。
当然凡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沈峤废他的初衷是为免他去祸害更多人,但如果穆提婆因此心理变态,这个就无法预料了。
第15章
晏无师怒极反笑:“沈掌教真是胸怀如海,只可惜你们玄都山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否则你堂堂祁凤阁弟子,何至于沦落到被昆邪打下山崖的地步?”
沈峤摇头不语。
他现在的记忆模模糊糊,时断时续,有些想起来,有些没有,对这段往事的内情还不甚清楚,也没什么可说的。
晏无师却忽然抬掌朝他拍过来。
这一掌不是轻飘飘如同儿戏试探,而是实打实用上了三分的功力。
以两人现在的对比,别说三分功力,哪怕晏无师只出一分,沈峤只怕也毫无抵抗之力。
若是旁人在场,必然不会怀疑晏无师的杀人之心,也必然觉得沈峤在劫难逃。
沈峤的呼吸粗重起来,一口血涌到喉咙口,却被他死死压住,晏无师的真气就像他本人,极为霸道,汹涌而来,大江奔流,几欲化为实质。
生死关头,危急万分,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下来,浮现奇异的空灵。
那一瞬间,沈峤的眼前依旧漆黑,然而在漆黑之外,另有一片广袤星河呈现在眼前。
宇宙洪荒,天地之大,亘古以来,造化无穷,人在其间,何其渺小,若得天人合一,化神返虚,则山河是我,日月是我,苍穹是我,云锦是我,万事万物,再无阻碍。
沈峤此时便是这种感觉。
他说不清是自己时断时续的记忆发挥了作用,还是那天夜里自己所念的《朱阳策》残卷深深铭刻在心上的缘故,伴随着脑海一字一句浮起熟悉文字,他心中仿若枝叶漏月,毫光毕现,空灵无瑕。
久已凝滞空无的真气竟也隐隐约约开始在四肢百骸游走,丝丝缕缕,绵绵不绝。
晏无师这一掌印过来,如泰山压顶,又迅若飘风,换作寻常人,连肉眼都未能看清,但沈峤居然看清楚了,他背后就是墙壁,避无可避,只能选择正面迎敌。
以自己病弱之躯,对上晏无师三分之力。
后者曾与祁凤阁、崔由妄这等天下顶尖高手,一代宗师交锋而不落下风,可见其实力恐怖,别说沈峤,哪怕是齐国第一御用高手慕容沁在此,面对晏无师的三分实力,也不能不认真应对。
然而沈峤竟然顶住这样的压力了。
没有被拍扁在墙上,也没有吐血身亡。
他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脚下却没有挪动半分,袍袖因为气劲冲击而高高鼓起,连带头上束发的布巾也散开,长发披落下来,飞扬狂舞。
两股气劲相接,一方强而一方弱,但一时半会居然也不落下风。
晏无师微微挑眉,却无太大意外,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玄都山心法,清静无为,与世无争,遇弱则弱,遇强则强,圆融无碍,天心水明。
沈峤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句话。
但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潜力能被激发出来,其实跟玄都山没太大关系,而是因为……
自己所使出的真气里,竟隐隐出现与晏无师交融的迹象,两股真气既处于对峙,又彼此相互影响,分明是同出一源!
但两人实力终究过于悬殊,晏无师基本无需多余动作,只要稍稍再增加一点压力,沈峤就完全抵受不住,面若金纸,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晏无师却在此时收了手。
“果然如此。”他饶富兴味道,“当时给你把脉的时候我就怀疑了,你原先在玄都山修炼过《朱阳策》残卷,是祁凤阁传给你的罢?”
沈峤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听晏无师的声音也像是从遥远天边传过来的,他整个人顺着墙滑落到地上:“所以那一夜在出云寺,你是故意让我念残卷的?”
晏无师:“不错,《朱阳策》共五卷,游魂卷在你们玄都山,你既然是祁凤阁的衣钵传人,必然也练过此卷,否则应悔峰那种地方摔下来,不死就不错了,内里不可能还有一线生机,甚至渐渐恢复眼睛和武功。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么?”
“因为你练过的《朱阳策》已经被你的身体记住了,就算你暂时没了记忆,那股真气也早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在慢慢帮你调理。那夜我让你念妄意卷,便是想借由这部分内容,激你想起原先自己练过的那一部分,看你能否将两卷的内容结合起来并融会贯通。”
沈峤气若游丝:“沈某一介废人,怎值得晏宗主费这么大的劲?”
晏无师诡秘一笑:“《朱阳策》妄意卷现世,引来各方争夺,可惜原本在出云寺被我毁了,只有当时在场数人亲耳听见,他们回去之后必然要将内容记下,为了混淆视听,他们也必然会将一些假的内容混杂其中,多流出几个版本,引来各方争夺。那夜赶不及到场的门派很多,他们听见消息之后肯定也坐不住,千方百计想得到真正内容无误的残卷仿本,明争暗斗,风云迭起,你不觉得很有趣么?”
沈峤闭上眼:“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晏无师:“好处自然是有的,但与你无关,就不必操心了。你只需知道,这件事你也得了天大好处,毕竟这世上,能一窥其中一册残卷的人,便已是天大机缘,绝少有人能如你一般,习得其中两卷。若能继续练下去,未尝不能恢复到旧日水平,这样说来,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才对?”
沈峤:“晏宗主……”
晏无师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你之前不是还喊我师尊么,怎么这么快就换了称呼?”
“我想……”沈峤喃喃道,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晏无师微微弯腰,低下头去听。
对方蓦地又吐出一大口血,晏无师没来得及松手,血星星点点溅上他的手。
晏无师眼里冒出杀气。
沈峤无力道:“都和你说我想吐血了,这可不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他直接就往旁边一歪,晕了。
……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到自己整个人像虚浮在半空,飘飘荡荡,连神思也跟着飘荡出老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飘回来,落在现在这具躯壳里。
刚刚睁开眼,沈峤就听见边上有人叹息道:“人生如此多艰,你还活着做什么呢,总是死不成,心里苦不苦?”
是晏无师的声音。
“……”沈峤觉得此人多半有病。
晏无师做事已经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到一定境界了,像《朱阳策》妄意卷这样珍贵的秘籍,他说毁就毁,不留半分余地。
能得窥残卷内容,人人求之不得,他却轻而易举就让自己得到这份机缘。
自己遭遇陈恭的背叛,面对穆提婆带人上门围攻的局面,晏无师当时想必也是在旁边的,他却袖手旁观,不加阻拦,直到沈峤依靠自己离开,他才又出现,冷不丁一出手像是想要沈峤的命,结果却激发出沈峤体内的残存的朱阳策真气。
但沈峤绝不至于自作多情到晏无师对自己另眼相看,苦心造诣想磨练自己,唯一的解释是,此人性情反反复复,喜怒无常,很难按照常理来推断。
晏无师:“穆提婆的随从过来找他了,陈恭也跟着来了,这人害你被穆提婆那等佞幸看上,你若想要杀他,现在还来得及。”
沈峤摇头不语,手肘撑床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吐了那几口血之后,胸口居然舒畅了许多,也没有闷痛的感觉,想来是歪打正着将淤血给吐出来了,反倒有助于伤势痊愈。
“多谢晏宗主。”他道。
晏无师倒是坦荡:“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能吐出淤血,只是想逼你使出朱阳策真气罢了。”
沈峤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当时你如果挺不过,死了也白死。
“那晏宗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晏无师:“跟你回玄都山。”
“……”沈峤抽了抽嘴角:“晏宗主日理万机,何至于总将宝贵工夫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晏无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沈峤根本避也避不开,只能任由他像端详一件私有物那样捏住下巴打量半天:“玄都山藏有朱阳策游魂卷,但我不知道在哪,偌大玄都山,就算那些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进去搜寻也是麻烦,有你在手,不就行了吗?”
沈峤:“你想让我记起内容之后写下来给你?”
晏无师哂笑:“那些庸人方才需要照本宣科,一字一句记下来,北周内宫所藏残卷已为我所练,妄意卷我也看过了,五得其二,对朱阳策脉络走向,早就心里有数,与其届时看你写下来不知真假的东西,倒不如直接让你与我交手,不怕不能摸清玄都山所藏残卷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