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不还(4)
遍体的暖意不是假的,被人搂在怀里好生对待的感觉也绝不难受,柳沅在昏沉之间勉强有了点动作,他含糊不清的呜咽出声,下意识蜷缩得更紧了。
他偎在楚政怀里打了个小小的寒噤,高烧带起的酸痛让他无暇顾及,他想将开始作痛的伤腿屈得更紧一点,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疼。
体温让漆黑一片的眼前开始斑驳扭曲,五颜六色的幻象在瞳仁前徐徐铺展,柳沅咬紧了牙关,鼻尖冒汗,他左腿先后伤了两次,脆弱不堪的骨头明明已经不能支撑他正常行走了,可他白日里还咬牙走了那么多山路。
自作自受的后果总是比预想的还要惨烈,柳沅疼得齿关打颤,冷汗润湿碎发,他像是襁褓中瑟瑟发抖的婴孩一样,拼命蜷着身子,想要扛过这一遭,他知道哭喊委屈都是没有用的,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再护他了。
温暖裹上膝盖的时候,柳沅其实是没反应过来的,他脑子里混沌一片,断开的思绪无法连接成串,疼痛暂缓的滋味像是梦境里的错觉,他懵懵懂懂的放松了已经紧绷到抽搐的筋骨,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帮他。
“沅沅,别怕,别怕,我轻轻的,不疼了……不疼了,沅沅,我给你捂着。”
高烧让他失去了大部分听觉,楚政的声音变得雾蒙蒙的,柳沅迷茫不清的松开了渗血的齿关,无所适从的喘息出声。
他再清醒一点就能意识到是楚政在照顾他,但他实在太怕疼了,他终究也曾被人千娇百宠的对待过,这里的一切遭遇本应与他毫不相干。
“楚……”
柳沅颤着身子呓语出声,他没发现到自己唤出了一个久违的字眼,他只是太难受了,五脏六腑被高温灼得绞痛,旧事逼得他走投无路,他妥协似的埋去楚政肩上,只当自己又陷入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柳沅稀里糊涂的睡了一夜,他醒时是第二日傍午,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他出透了汗,口干舌燥,脑袋发沉,过于温暖的被窝捂软他的筋骨,他平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眨了好几次眼,才勉强续上脑子里的弦。
“沅沅……唔,你醒啦?”
楚政守了他一夜,天亮才勉强合眼睡下,床铺一共就那么大,楚政要给他压被子取暖,只能同他依偎在一起。
“你——”
沙哑低沉的字眼落在耳畔,惊了柳沅一身冷汗,他近乎惊叫出声,单薄的脊背紧紧绷起,像是快要拉断的弓弦,只需再一碰,就会在哀鸣之中分崩裂析。
“别乱动,会着凉的。”
刚睡醒的楚政没有多少傻气,他睡眼惺忪的咂了咂嘴,像夜里那般紧了紧手臂,生怕柳沅盖得被子漏风。
“沅沅发烧,要盖好。”
楚政的鼻音很重,他实在是太困了,他睁开还带着水光的眼睛,懵懵懂懂的吸了吸鼻子,浅蜜色的小臂从亵衣袖口里露出半截,也亏得他这段时间养好了身子,不然又得着凉生病。
“.…..”
柳沅心跳得极快,抽痛痉挛的血肉即将从他干涩的喉咙里跳脱出来,他在惊慌之后勉强分辨出了自己的处境,楚政没有跟他盖一床被子,确切来说,楚政将家里所有能盖得东西都盖在他身上了,其中还包括着楚政自己的外衣。
“没有哦,我没有和沅沅一起……”
许是柳沅惊恐得过于可怜,楚政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急急忙忙爬下床,生吞下一声呵欠,光明正大的敞着手让柳沅检查,满脸都是那种想得到些许表扬的懂事和委屈。
“沅沅不怕,我知道沅沅不喜欢,所以我没有和沅沅一起睡。”
第5章 小鱼:我也有一句mmp想讲
楚政觉得自己有点冤。
他蹲在屋外,跟趴在屋里窗台上死赖着不走的小松鼠大眼瞪小眼,毛绒绒的小东西抱着磕了一半的松果,甚是怜悯的对着他仰起下巴甩了甩尾巴。
“……”
楚政腮帮子鼓得溜圆,他又气又委屈撅起了嘴,使劲把后槽牙磨得嘎吱响。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他明明没有和柳沅钻到一个被窝里睡觉,可柳沅还是将他赶了出来,罚他在外面待着,不准他进屋。
与他相比,那只死耗子都能跟柳沅待在一个屋里,而且还能从窗台蹦下去,一头拱去柳沅床上。
愤怒的小火苗噌噌燎原,楚政皱起了一张俊脸,十指紧攥成拳,不过他到底还是个老实脾气,柳沅有言在先,他再气也不敢硬闯。
于是他只能乖乖待在屋外,隔着个门板听屋里动静,他很担心柳沅的状态,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憋闷从何而来,他是在心疼柳沅生病受罪,可似乎又远远不止如此。
他胡思乱想的功夫,屋里悉悉索索的声响暂作休止,楚政竖着耳朵绷紧了上身,他趴到地上顺着门缝往里一瞄,柳沅并没有从他的床上穿衣起来,而是又晕乎乎的蜷去了床里,怀里还抱着属于他的那床被子。
柔软及腰的长发在被窝里乱成一团,缩成一团的柳沅更像是某种幼小可爱的小动物,奶声奶气,肚皮软软的那一种。
楚政傻呵呵的看直了眼,用力咽了口唾沫,他突然就不气也不委屈了,他看见柳沅枕在他的枕头上昏昏睡去,瘦削的腿脚夹着他盖过的被子,皓白的脚踝露在床沿上,纤细漂亮的骨节不盈一握,又白得耀眼。
——柳沅那么好看,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楚政用这个无可挑剔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并且迅速恢复到了言听计从、乖巧可爱的贴心模式,除了耳朵一直烧红褪不去色之外,一切正常。
柳沅体弱,高烧留下的后劲太足,他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赶走楚政之后,他蜷在床上多睡了半日,再睁眼时才觉得勉强缓过了一口气。
沾了热水的馒头适时送到嘴边,又解渴又解饿,柳沅本能的张嘴一咬,多余的热水从他嘴角溢出,楚政立刻拿袖口替他擦去,半点也不含糊。
“你.…..”
食物下肚,绞痛的胃口暂时作罢,柳沅晕头转向的抬起了眼帘,入眼就是规规矩矩蹲在床边的楚政。
“吃东西,我热过了。”
楚政满眼赤诚,他不会生火做饭,只会烧水这样的简单活,他把馒头放进热水里泡过了,虽然没有昨晚柳沅给他做得好吃,但也不算太差。
“沅沅生病了,要吃得饱饱的。”
他怕柳沅迷糊,听不懂他说话,于是特意咽着口水重复了一遍,他自己一点东西没吃,他不知道柳沅会病多久,他怕自己胃口大,把东西吃光了又不会做,那柳沅就得饿肚子。
“唔——”
柳沅很久没吃过细粮了,被热水泡软的馒头很好入口,没有糙粮刺刺拉拉的口感,也不会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去,他稀里糊涂就着楚政的动作咀嚼吞咽,苍白的面上总算有了点血色。
眼见着柳沅吃了半个馒头下肚,楚政颇有成就感的挺起了胸脯,他伸出手去蹭了蹭柳沅的嘴角,帮他擦净水痕和面渣。
“吃饱了病就好了,沅沅听话!”
许是终于没被柳沅指责,楚政满足的笑弯了眼睛,他是个不太适合大笑的面相,他生得英武俊朗,眉目端正,这样稚气单纯的表情于他并不合适。
毁去面容的长疤狰狞可怖,扭曲抽搐的皮肉格外违和,受过伤的肌肉开始隐隐作痛,楚政笑着笑着就可怜兮兮瘪下了嘴,耷拉着眼角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腮帮。
“沅沅……呜……”
他脸上的伤太深了,一笑久了就会脸疼,可他总不长记性,他习惯性的哭丧着脸喊了柳沅一声,刚才还笑眯眯的眼睛立马开始泛红。
这样真诚体贴的楚政,柳沅不想看到,也不敢看到。
他受不了这样的楚政,他宁愿楚政因为早上被赶出门的事情跟他气恼不满,说他不讲道理,可楚政偏偏没有。
“别揉它……你别用手碰,越碰越疼。”
柳沅声音低哑,尽可能维持着所谓的平静,他真的尽力了,他一直在拼命的划分着可笑又含糊不清的界线,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没有用。
他安抚了楚政两句,便很快力竭,他忍着晕眩合上了眼睛,重新陷去了黑暗混沌的梦里,他体质特殊,远不及寻常男子那样结实,以他这副小身板,不缓上几日很难好全。
“沅沅……”
楚政再说什么他都听不清了,他倒去榻里眼皮发沉,他似乎感觉到楚政悄悄摸了他的手心,轻微的细痒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楚。
出于根深蒂固的习惯和某些说不清的东西,柳沅下意识收紧了指节,他握住了楚政粗硬的指节,细瘦的手指纤细修长,莹白如玉。
“!”
楚政瞳仁一缩,怔怔的僵住了动作,他顿时屏着呼吸,彻底不敢出声喘气了。
过于美好的感觉压根就不现实,他傻不拉几的拧了几下大腿,疼得呲牙咧嘴,忙着在床尾做窝的小松鼠歪着脑袋看他折腾,只觉得这个傻子好像又傻了一点。
柳沅多歇了几日,他前段时间照顾楚政太累,如今楚政情况转好,他一口气松下,难免支撑不住。
楚政将床腾给了他,他手软脚软拗不过楚政的蛮劲,想下床都下不去,但另一张小床太简陋了,楚政蜷上去睡了半宿就压塌了床板,于是他们只能一人一床被子,安安分分的睡在一张床上。
几日之后,积雪化开大半,柳沅这几日睡得久,精神头养回了不少。
清晨时分,他趴在床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已经烧好热水的楚政端着水盆进屋,见他已经起身便立刻走上前去,用拧干的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许是因为这场病,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睦了许多,楚政一点没闯祸,这几天家里一直是他撑着,像热饭热汤这种杂事他已经会做了,而且还做的不错。
外面日头和暖,是个好天气,柳沅难得有了些精神,他同楚政垫了口早饭便起身出门,久违的阳光笼在他的肩头,楚政拎着渔具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生怕他脚软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