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29)
抽水烟的男人嗤笑了两声:“废物。”他伸手招坐在桌子旁的另外两个人,“老黑,胖子,把我这个废物妹妹送回房间休息吧。”
黑瘦的男人跟略胖的男人闻言点了点头,他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叫胖子的那个略胖的男人走到宁蓝身边低声:“小蓝儿,回房间休息休息,明儿天好了哥哥送你走,别怕那些有的没的。”
陆屿看着两人搀扶着这个脚有些软走不动路的宁蓝往楼梯方向走去,他回过神来盯着墙上这幅画看了会儿,宁蓝的哥哥拿着烟杆子叩了叩这幅画,嘲讽般地扯了扯嘴角,他转回头正好跟陆屿的视线对上,他笑了声:“小伙子,很感兴趣吗?”
陆屿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不就是个送子图吗?”
“是啊。”宁蓝的哥哥抽了口水烟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把女孩子送走才能来儿子啊。”
陆屿听得有些恶寒,不知道这个场景是发生在什么时代什么背景下的事情,顿了顿才装作只是单纯好奇地问出声:“有什么典故吗?”
宁蓝哥哥可笑般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典故,老人家自己悟出来一套乱七八糟的事情。”
陆屿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般地开口道:“我上楼的时候见到一个叫彭森的人,他应该下来吃晚饭了吧,没见着他吗?”
宁蓝哥哥撇了撇嘴:“谁有空关心你们这群人,赶紧呆到天晴给老子走。”他说完敛着眉眼转身准备走,走了两三步后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眼睛回神,“我建议你最好晚上八点半后不要出门,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门。”
陆屿:“为什么……”
宁蓝哥哥没理他转身掀了侧门的门帘走了进去,再隔一会儿就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当然是因为晚上有鬼。”那个坐在那里长期没动的唐仄乍然出声把陆屿吓了一跳,这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这陆屿差点以为这里没人,陆屿盯着他看了会儿:“你晚上出门见过鬼?”
唐仄阴沉沉地笑了声:“有啊,很多,又哭又叫又笑,拖人下地狱。”
陆屿皱眉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又往楼上走去,陆屿站在墙壁上挂着的那副送子图前站了有一会儿,他凝神盯着这幅画看了许久,想看看这幅画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盯久了一个东西不管怎么样,在正常的东西看着都会变得有些诡异,更何况这幅本来就奇怪的画,陆屿看得有些头晕眼花,晃神之间甚至觉得这幅画里两个人四只眼睛真的都在凝视着自己,等他回神再自己看去却又发现没有什么不同。
陆屿回房间的时候是下午七点左右的时间,因为身上没有多余的一分钱楼下喊吃饭的吃饭的时候就没有下去,他背包里还塞着几颗巧克力跟糖,何况一个晚上不吃也不会怎么样。
他特意听了听,七点半左右的时间楼下的晚饭时间结束,在七点半到八点左他们这一层陆陆续续有人回房间关上门,陆屿靠着墙分别了会儿自己隔壁那个彭森住的房间,没有听见任何一点动静。
大概到八点半的时候他房间的灯被闸掉了,他刚从床上跃起来就听见自己门口传来动静,他扑过去开门发现自己的门被从外面锁上,陆屿在里面狠狠地捶了数下门:“什么人?!”
外面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陆屿翻身去掀自己靠着走廊的那一扇极小窗户的窗帘,窗帘掀开陆屿凝神看去,外面一团漆黑,雨水穿过走廊打在他的窗户上,一道闪电闪过来照亮陆屿的全部视线,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正好填充在他那扇极小的窗户外,隔着轰隆的雷声陆屿甚至觉得自己听见外面那“东西”古怪的笑声,陆屿唰的松开了他那窗帘的手,猛地后退了几步,感觉脚边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陆屿猛地被吓得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迅速转回身抬脚就要一脚踹出去,那个地上温软的东西似乎就地打了个滚,还伴随着铁链拖曳的声音。
窗帘外面一道闪电猛地再次闪过,陆屿透过那一点亮光见到离自己不远地方缩着一个小孩子,他身上绑着一条银色的铁链。
陆屿长呼吸了一口气,那个刚刚用翻滚躲避了他攻击的小孩突然抬起了脸。
陆屿呼吸一窒。
——这他妈喻行止怎么变成一副十二三岁的模样了!
第38章
陆屿见到喻行止的瞬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屋外还在电闪雷鸣时不时有路过的影子从他房间的窗帘上闪过去:“你是人是鬼?”他问喻行止。
喻行止看见他的时候怔了怔,陆屿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变成小孩子的喻行止眼睛红了起来。
“……”陆屿有些懵,他抬起步子走到喻行止面前蹲**子,看见这人脖子上扣着一条银色的铁链,铁链长到从他脖子处拖曳到地板上长长一条,在这电闪雷鸣的夜里显得刺眼万分,陆屿蹙了蹙眉头伸手在喻行止脖子上扣着的铁环上轻轻拽了拽,第一反应这他妈什么奇葩的恶趣味,这东西扣得太死了,简单还拆不下来,陆屿瞬间黑了脸,抬起头想问发生什么事了就见这个十二岁左右的喻行止眼眶积聚的一泡泪滚了下来,陆屿一愣,这个小朋友突然伸手抱住了他,脑袋埋进他怀里,颤抖着背没声没息地哭了起来。
陆屿蹲在地上先是黑着个脸,被抱着哭了几秒后变得有些许无奈,他伸手捂住这个十二岁喻行止的后脑勺,叹气:“喻行止,你是变成了十多岁不是还是十多岁好吗?”
十二三岁的喻行止其实挺喜欢哭的,白天对着镜头笑得脸都酸了晚上会偷偷躲在衣柜里哭鼻子,陆屿在他漆黑的衣柜里找到了他很多次,他每次都十分委屈地红着眼睛在衣柜里朝打开衣柜门的陆屿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
他小的时候喜欢躲起来哭,还一定要躲在陆屿可以找到的地方,陆屿打开他的衣柜他就缩在角落里用力把陆屿拽进去,然后跟外面有野兽般地迅速关上衣柜门。
小的时候陆屿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还觉得挺好玩的,在漆黑又密闭的空间里跟他两个人缩在无人可以看见的衣柜里脑袋对着脑袋小声说话。
他们分享彼此的小秘密,没见面的这些几天遇到的有趣的事情、见过的人跟吃过的糖。
他们在衣柜这个黑暗又紧闭的空间内彼此需要。
陆屿在衣柜中跟喻行止分享快乐,喻行止在衣柜中寻找安全感。
这是陆屿长大了点才发现的事情,喻行止在安静密闭的空间中寻找安全感。
但是最可笑的是,到陆屿长大到能够分辨很多小时候无法理解跟分辨的事情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能给喻行止安全感的黑暗中的衣柜其实也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喻行止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其实他的衣柜里面也被人装了许多监控设备,这个在喻行止幼年时候能够给他提供安全的密闭空间其实并不安全。
黑暗跟密闭的空间带来不了安全,只有自由才能够带来。
喻行止还窝在他怀里悄无声息的哭,陆屿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年龄变小了人也会变得比较脆弱,喻行止手指拽着他的衣服,他的胸膛都快要被这个突然变得十分脆弱的小朋友给打湿了,像是又出门淋了场大雨,浑身上下都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凄怆。
陆屿伸手揉了揉喻行止的后脑勺,干脆坐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他拖着语气像是在哄一个想吃糖的小孩:“好啦好啦。”
喻行止的胳膊环绕上他的颈项,他贴着陆屿坐在对方的怀里,侧脸贴在陆屿的胸口处,一边听着对方胸口跳动的声音一边缓慢地摇头。
“我知道你很委屈。”陆屿暖下声音轻声说。
外面一道闪电闪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牛鬼蛇神仍旧在这漆黑夜晚的走廊上彳亍前行,找不到投胎路的孤魂野鬼似的。
陆屿抱着喻行止坐在有些回潮湿漉的地板上,他们两人的体温交融在一起,在这样的夜晚能够勉强寻找到一点彼此都遗失了很长时间的安慰。
陆屿突然有些好笑,他成年很长时间了,再也找不到一个衣柜能够诉说委屈,能够把自己藏起来,好像成年人的生活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吞。
他跟喻行止八年时间没有见面,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不能说彼此身份的时候尚且算了,认出彼此是谁的时候都没有办法抱头痛哭一顿、诉说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彼此所受的委屈。
现在这个喻行止变成了十二岁的喻行止,他像是受了什么滔天的委屈,躲都不想躲起,只想要哭。
陆屿伸手捧起了这个人的脸,他脸上一片晶莹剔透的泪水,眼角都有些红肿,张着嘴无声地在抽气,陆屿在黑暗中盯着这个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表情很温柔,像是看见一个十多岁的自己跟十多岁的喻行止因为一点小事躲在黑暗的衣柜中说着说着两个人突然抱着哭起来的样子,他笑了声在喻行止汗湿了的脑袋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小宝贝,别哭啦。”他说完觉得自己有些肉麻,没忍住又笑了声。
屋外雷声轰隆,风夹着雨水敲击打在他的窗户上,有影子从他的屋内的地板上一排排的滑过去。
他们现在有很多的事要做、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处理。
这么脆弱可不行。
喻行止双手抱着他的后颈,突然凑过脸颊仅仅地贴在陆屿的侧脸上,喻行止的脸上因为泪水的原因一片冰凉,触碰在陆屿温热的脸颊上,他闭了闭眼睛,他自己小的时候就设想过很多永恒的姿态,每一种都跟陆屿有关。
现在这一种也可以,喻行止因为哭多了有些呼吸不畅,只能微微张开嘴用力地呼吸房间内的空气。
他贴着陆屿的脸贴了好一会儿,收回来的时候仍旧规规矩矩地坐在陆屿的怀里,好在他变得很小一个,躬着身子能够十分简单地贴在陆屿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