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41)
这可有点难办, 霍震烨踱了两步:“那我也不能去敲乔家的大门,说你家花园里飞来横尸,要挖出来带走吧?”
白准抬头看这暴雨:“新翻的土,经不起这样的雨。”
霍震烨咬咬牙:“行吧,反正我的脸也早就丢光了。”说着他撑伞出门, 还捎手把阿啾也带上了,走之前对白准说,“晚上咱们涮锅吃?”
这么大的雨,最适合吃涮肉,叫京菜馆子里送个铜锅来,片好的肉汤熟了沾麻酱吃。
白准点点头:“好。”
他难得这么好说话,平时就算心里喜欢,也绝不说个好字,霍震烨笑了:“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小黄雀十分不愿意出门,它是纸扎的,翅膀不能碰水,碰了水就毛就花了,朱顶更瞧不上它。
但霍震烨把它放在肩上:“绝不让雨淋着你。”
阿啾还是不乐意,外面那么潮,水气沾在身上,它一点也不舒服,气得用喙啄霍震烨的脖子,霍震烨捂着脖子,带阿啾出门了。
门一关上,阿秀就捧出香炉,她也不敢往天井边靠,所有的人纸人都贴着墙,就怕水气沾身。
白准用黄纸点燃线香,往炉中一插,在纸上写下“宋瑛”两个字。
眼看烟雾透过雨幕飘了出去,白准撑着伞出了门。
长巷无人,家家户户都把门窗关紧,这种天气谁也不出门,白准的轮椅声被雨声遮住,他到了巷子口,招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才刚走出长巷,长衫就已经被雨打湿,黄包车夫看他的样子:“少爷,您可有人陪?”
“我要出城。”说着抛出一块银洋。
这个天气还在外面拉车的都是家里揭不开锅的,一看白准出手阔绰,赶紧将他抬上车:“那少爷,咱走了。”
霍震烨开车去捕房,把大头叫出来:“跟我走一趟。”
开车到了乔家花园,大头看着铁门问:“霍公子我们不是查阎裁缝的案子嘛,怎么开车到这里来啊?”
霍震烨拍一拍大头:“等会我进去,你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听我的。”
不带个巡捕,乔家哪可能让他搜花园。
大头不明所以,但他十分信服霍震烨的,点头答应。
霍震烨敲开乔家的大门,出来开门的是女佣人:“你们找谁啊?”
“找你们家说话算话的。”霍震烨穿着西装,但他身后的大头一身巡捕制服,腰上还挂着警棍,女佣人看一眼,把他们请进门厅。
没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个很憔悴的年轻女人,她打量霍震烨和大头,轻声问:“两位先生,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接到匿名报案,说你们院子里藏了尸体。”
霍震烨一点没迂回,也不知是这雨下得他心烦,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他总觉得心里不安宁,想赶紧把这件事解决掉,赶紧回去。
乔少奶奶脸都吓白了:“胡说!我们家里怎么会有……会有……”
她连尸体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霍震烨扫她一眼,心中了然,喜红报仇还真是有仇才报,看来这个乔少奶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全家得“病”,只有她安然无恙。
“乔少爷是不是后背烂了?”
乔少奶奶惊疑看着霍震烨,上下打量他,不光是她丈夫,连同婆婆公公,全家都染上一样的怪病。
先是后背发痒,然后是开始皮破肉烂,流出脓水。
偏偏还忍不住不挠,把肉都给挠烂了!为了不让他动,只好把他的手绑在床柱上,西医中医都看过,就是没有一点办法。
婆婆说是他从长三堂子里染上了梅疮脏病,可跟着婆婆公公都生了一样的怪病,全家就只有她还安好。
“你怎么知道?”
霍震烨笑了:“喜红告诉我的。”她那爪子可不吃素,他现在说起来还觉得后背一痒。
大头不知道喜红是谁,乔少奶奶却是知道的,她白着脸后退一步,身边的丫环扶住她,她哆嗦着说:“你……你是阴阳先生?”
“别管我是谁,那东西不能再留在院子里了。”
丫环拉了拉乔少奶奶:“小姐,他们一家子都病得古怪,就让这人看看,要是真没有咱们也心安。”
乔少奶奶咬牙点头,似乎做了什么决断:“好。”
霍震烨在院子转了一圈,雨水把血腥气给冲淡了,霍震烨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连小黄雀也因为怕雨,缩在他西装里面不肯出来。
就在霍震烨皱眉想拿个铁锹翻翻地的时候,乔少奶奶撑着雨伞出来了,她站在树荫几步之外,低声说:“在树下面,我……我总能看见她在树下。”
每到天阴,她就能看见一道红色的影子,窈窕纤细的站在树下,极淡极淡,要是下雨那影子就更浓一些。
“哪一棵树?”
乔少奶奶抖着手指了指,她一直以为是她给喜红烧了纸,所以才老是能看见她,现在想一想,可能就是因为烧过纸,所以她才没害她。
铁锹只挖了薄薄一层湿泥,就露出里一只雪白的手。
再一挖,又露出另一只手,两只手埋在泥里,同时做出勾爪的模样,好像每天夜里都要替人“挠挠背”。
大头倒抽一口气:“这,这是杀人埋尸?”
这可不得了,不管乔少爷是不是生病躺在床上,他都要上去问一问的,花园里都掘也尸体来了,哪还能说跟乔家没关系。
乔家就有电话,大头把电话打到总捕房,由总捕房派巡捕过来接手。
霍震烨站在乔少爷的床头,他整个人都被绑在床上,背朝上,脸朝下,身上只盖着一块薄薄的绸,绸上浸出血水来。
乔家三人得了一样的怪病,西医中医都束手无策,一开始还以为是他们自己把背抓破的,后来绑上了,白天伤口刚愈合不再流脓水。
到了晚上就又破开,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乔少爷听说花园里挖出了喜红的尸体,哽咽着又哭又笑:“她来找我了,她来找我的。”
“喜红不是自杀的,她是……她是被绑着灌下药的。”他痛哭失声,他明明看见了,可他冲过去阻止他母亲的时候已经晚了。
喜红口吐白沫,一时还未死,她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好像是向他求救。
可他无能为力,她还是被剥光了衣服,抬回堂子去。她是堂子里赎出来的姑娘,死了又有什么要紧?
乔太太听说院子里挖出了喜红的尸体,吓得晕了过去:“是她自己喝药的,自己喝药的!”
可她的丈夫儿子全都承认了,是乔太太灌药毒死了喜红。
他们以为是得病的时候,全力隐瞒乔太太毒死喜红的事,等他们知道这是冤鬼回来索命了,又迫不及待的推出乔太太。
“你就没想过救救她?或者给她一点最后的体面?”霍震烨懒得看这些人,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白准为什么这样懒洋洋的。
乔少爷当然从没有想过,喜红对他来说就是个玩意儿,他可以毫掷千金,也可以弃若敝履。
霍震烨转身下楼,接下来的事交给总捕房,不管乔家能不能花钱买到太平,记者总是要捅出去的。
大头顶着雨出了乔家花园,他站在车边问:“霍公子,我问你,你是不是也不会说啊?”
霍震烨笑了笑:“我有事,回去了。”
他开车回馀庆里,阿秀给他开门,霍震烨大步迈进屋,把刚出炉的蝴蝶酥放在桌上:“事情解决了,但尸体拉到捕房去了,法医官要先验尸。”
那皮缝不缝上,什么时候缝上还得看白准预备怎么办。
屋子里静悄悄的,雨声太密,却一点风都没有,阿秀挂在天井里的汽水瓶风铃一动不动,宅中安静的过分。
霍震烨没等到白准的回应,他满屋找了一圈,问阿秀:“他是不是出去了?”
阿秀点点头。
“他一个人出去的?”白准最厌恶雨天了,每到这种天气,他要么懒在床上一天不起来,要么就坐在天井前看雨,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