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暧昧(109)
现在的陆封寒,跟他记忆中在勒托的陆封寒有一点区别。
在勒托的陆封寒,每一天的生活都非常简单且规律。而作为总指挥的陆封寒,需要考虑如何用最少的人布最长最严密的防线,需要反思刚结束的战事,以在下一场仗中缩小伤亡率,需要分析战局,推算敌方将领手中还有多少兵多少炮……
祈言任何一个细微的角度都不愿错过,想将这个人的每一面都记下来。
等通讯切断,陆封寒抬眼就见祈言正看着自己发呆,他不由笑起来:“回神了。”
祈言眨眨眼:“什么?”
见他整个人罩在自己的外套里,陆封寒起身走近,捏了捏祈言的脸颊:“该回去睡觉了。”
祈言坐久了,双腿微麻,起身时下意识抓了陆封寒的手臂才站稳。星舰上昼夜之分不明显,对时间更是失去了敏感性,祈言闻言看了个人终端,才发现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他回答陆封寒的话:“好。”
陆封寒不由开口:“不要我说什么都回答‘好’,会吃亏的。”
“好。”祈言答完,顿了顿,又解释,“我不想拒绝你。”
他又试图分析这种心理,最后只得出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我潜意识里不愿拒绝。”
陆封寒唇角噙着的笑意倏然加深。
心里清楚,祈言说的话都是在单纯地分析问题、阐述结论,但陆封寒依然有种饮下了一杯甜酒的错觉。
祈言回到房间,洗漱完准备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减药了的原因,心中有些许不安,完全没有睡意。干脆拉开虚拟屏,把这几天生出的凌乱无章的想法写下来。
隔了两个小时,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黏人,但仍忍不住问破军:“将军现在在干什么?”
“在指挥室开会。五分钟前,龙夕云先生向将军递交了一份名单,随后,将军召集了几位舰长商议。”
破军尽职尽责地转达陆封寒的话,“将军不知道您还没睡,嘱咐说,您醒来后将进行第二次减药,不要害怕,没关系。”
听见“害怕”这个词,祈言有几秒的怔忡。
陆封寒很清楚,他已经失去了情绪,当然也不会感到“害怕”。
可陆封寒依然会叮嘱他,别怕,没关系。
注意力再无法集中,祈言发了会儿呆,下床出了房间。
他住的地方在总指挥休息室隔壁,开门出去时,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祈言想起什么,问破军:“叶裴和蒙德里安在指挥舰上吗?”
“在,他们正在技术部旁边的休息室里吃早餐,您是要去找您的朋友吗?”
祈言点了头。
蒙德里安看见祈言,有些惊喜,原本懒洋洋趴在桌面上的叶裴反应更夸张一点,腾一下站起来,笑容灿烂:“祈言,你怎么过来了!”又连忙问祈言想不想吃什么。
陆封寒觉得他太瘦了,监督他吃三餐监督得很尽心,祈言把“营养剂”三个字咽回去,“我要一份套餐。”
叶裴在点餐的仪器上按了按,没多久,祈言要的套餐就被送了过来。
三个人围坐同一张桌子,叶裴看看祈言,又看看蒙德里安,眼神明亮:“特别像回到了图兰学院!”她用勺子戳了戳盘子底,“不对,也有不像的,比如整个远征军,第一军校毕业生真的太多了,来来往往全是河对面学校的人!”
如果说图兰学院向联盟各处输送高素质人才,那么,第一军校几乎是口对口对接军方。例如远征军中高层军官里,曾在第一军校上学的人占了近半数。
叶裴又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影:“昨天晚上被疯狂的上司押着进行了一晚上的头脑风暴,以前不懂事,现在才知道,傅教授在研究组里布置的那些任务,简直轻松到爆!”
祈言吃了一口套餐里的米饭:“熬夜是因为从反叛军军工厂运回来的新式武器?”
见祈言知道,蒙德里安解释:“是的。指挥下了命令,十三个小时内,将新武器彻底弄清楚,所以昨晚技术部全员熬夜。我和叶裴现在轮换出来吃早饭,吃完回去继续。”
叶裴小声道:“不过我觉得,就算指挥不下这个命令,按照我们部长军工科研狂魔的属性,肯定也会押着我们熬夜!”
蒙德里安深以为然。
叶裴又道:“虽然任务强度很大,上司很疯,不对,技术部所有人都很疯很拼命,危险系数还高,但我其实挺喜欢在远征军的。”
她嗓音弱下去两分,“虽然做不了太多事,但会有种……我在为联盟所有人的明天尽自己最大努力的感觉。”
说完,叶裴又觉得自己好像矫情了,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每次睡觉前,总忍不住想这些问题。”
她歪着头看看认真吃饭的祈言,觉得祈言跟从前好像没什么变化,又不由地自语,“也不知道在勒托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夏知扬从外观黑漆漆的悬浮车上下来,大步走进家门,沙发上,他妈妈正在看新闻。
往沙发上一坐,夏知扬伸手捞了一个红色雾果在手里抛了抛,瞥了眼新闻画面:“这些新闻太没意思了,只敢说说哪里下了雨,哪里天气好,别的半个字不敢提。”
说完,他沉默下来。
不止新闻不敢提别的,连普通的聊天,大家也对许多词汇讳莫如深,因为他们不能确定,是否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正监视着他们。
就像反叛军派了老师进图兰学院,给所有人讲神学课程,还往规章里加条例,一旦神学课分数B等以下,就会被开除图兰学籍。
所有学生都觉得不可理喻,政治不得干涉学术,但这条规矩依旧颁布施行了。
而曾经高声反对开设这门课程的学生,已经很久没有消息。
夏知扬咬了一口雾果,没尝出什么滋味,甚至还有淡淡的苦。
成立日那天,他说服了父母离开勒托,但半路上,他的父亲认为,如果反叛军真的占领了勒托,他们一走了之,倒是能保全自身,但那些走不了的为夏家产业工作的人,则会面临困境。
最终,一家人达成一致,留在勒托。
事实证明,他父亲做下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现在的生活像被封去了五感,死水一样,但有他父亲这根主心骨在,即使反叛军当政,夏家的产业依然没有倒塌,那些为夏家工作的人,也能得到稳定的薪酬支撑生活。
夏夫人见夏知扬有些心不在焉,小声说了句:“有新消息了。”
夏知扬猛地回神,捏着只咬了一口的雾果,甚至有些紧张:“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父母有隐秘的信息渠道,在反叛军全面封锁的情况下,能时不时地拿到一些外面的消息。
像头顶遮天蔽日的巨石被破开一丝缝隙,能于窒息中透两口气。
夏夫人将两张纸递给夏知扬看。
夏知扬接过来,发现是《勒托日报》的纸质版,以前只看过电子版,再看纸质,有些不习惯。
但只读完标题,夏知扬就顾不得习惯不习惯了。
他快速将内容扫完,捏着纸张的手指收紧,又仔仔细细地从头将每个字慎重看过去。
“赢了?”
夏夫人眼睛有些红,细声细气地回答:“赢了,连着两场仗都打赢了,战线已经推到了里斯本星。”
他妈妈会无顾忌地跟说这些话,明显是家里开了能暂时扰乱监听的波段,短时间内说话能自由一点。
夏知扬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长时间以来的压制,让他比以前沉默了许多。可这个时刻,他总想说点什么话,来来去去,最后只说了四个字:“赢了就好。”
夏夫人点点头,“你爸爸得到的消息,远征军总指挥死而复生,有他在,前线能抵挡住。聂将军在奥丁星,已经跟霍奇金正面抗衡。”
她几番心绪交织,“总会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希望的。”
夏知扬也点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