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荼仿佛觉得沐吹寒聒噪,甚至没有向他投去一个眼神,只是看着血海之中浮起的金阵,神色渐渐凝重。
“冷霰,你究竟在搞什么鬼!”耿青阳按不住性子,高声斥道。
其他修士本也没想听到回答,谁知冷霰竟真的开口了:“诸位与九婴大战,死伤惨重,我只不过是……想送大家回到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时候罢了。”
“回溯时光?”叶听江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
“正如停云君所说。”冷霰轻笑着,却还是说不出的阴森感:“时光逆流,我给诸位机会弥补此生遗憾,岂不美哉?”
“你说什么胡话?”耿青阳嗤道:“时光不可逆,生死不能转。这些常理连刚入门的弟子都知道,你又何必大放厥词?”
“青阳君,”冷霰笑道:“为所不能为,岂不更妙?”
叶听江蹙起眉峰:“逆天而为,必有大损。”
虽然他不知道冷霰到底能不能驱动回溯时光的大阵,但无论如何,这是天道所不容的术法,后果必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停云君也是贪生怕死之辈。”冷霰的声音像是一缕幽魂,意有所指地叹气:“我倒曾听闻,你和你那名叫扶烟的弟子感情甚笃。停云君,你不想再见到他吗?”
冷霰整个人像是毒蛇吐信,借由扶烟的名义蛊惑叶听江的心智。
叶听江一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沐吹寒。
冷霰却将他的怔楞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以为叶听江心有所动,继续道:“他为了救你死得那么惨,你就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吗?我可以送你去见他……”
“他不想。”沐吹寒出现在叶听江身边,替他回答道:“逝者已逝,何必强求。”
“哈哈哈……”冷霰笑声中泛起刺骨寒意,他方才和沐吹寒一场比斗受了伤,笑着笑着便呕出一口血来。
但冷霰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唇边血迹:“差点忘了,停云君和仙尊是这种关系。真可怜啊,那孩子还没死多久,你就把他忘了个干净。”
沐吹寒和叶听江都凝望着冷霰。
虽然冷霰话里对扶烟满怀同情,但事实上叶听江和沐吹寒看着他的眼神才是真正盛满了怜悯之意。
他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冷霰并没有理解他们目光中的深意,他只是放弃了叶听江,扬声对所有修士道:“诸位,你们就没有想重见之人吗?”
不少修士真的恍惚起来,记忆中已故亲友的脸浮现在脑海中,鼻尖泛起酸意。还有几个嫉恨地看着归荼,一时间竟真的有被冷霰说动的意思。
“冷霰。”鸣筝终于开口了:“楚楚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原来是鸣筝仙子啊,”冷霰笑了,语气竟然莫名温柔起来:“楚楚自然不忍心看修仙界一起覆灭,所以我不会再动你们……到时候大家一同回到百年之前,有什么不好呢?”
“别跟他废话了!”耿青阳高声叫道:“管他玩什么阴谋,先杀了他!”
“杀了我也没用。”冷霰的声音一变,顷刻从那温柔的情绪中拔出,极为渗人:“血祭初成,大阵已启,你们现在杀了我又如何,阵法还是会回溯天地时光……”
血海上空回荡着他满意的笑声:“届时,我们还会再见。”
他早已将逆流时光的血祭之阵布在血海之中,所有命丧于此的活物,都会成为阵法的养料,血祭的供品。
五十年日月,他终于开启了这上古大阵。
冷霰转头,视线从归荼身上扫过。若非这人生事,原本该是魔修与正道大战,他的计划……早该成功了。
好在,如今也不晚。
耿青阳是一个字也不信,直截了当,一剑朝着阵法中央斩去。
而冷霰果然也不闪不避,灵力穿过他的左胸,心头血泊泊涌出,低落在金色的阵纹上,阵符便又更清晰几分。
冷霰痴迷地看着圆阵上一道道纹路,低声道:“楚楚,我这就来陪你了……”
耿青阳见那阵法得了血,仿佛加速了几分,不由懊悔道:“这阵法怎么打断?难道真是开启了就中断不了吗?”
现在血海上空还活着的修士,有不少已经被冷霰蛊惑了心智,更多人要逃避九婴的猛攻,自顾不暇。
几名阵修匆匆瞥了眼法阵,纷纷摇头:“无法中断。”
虽然他们同样看不懂这扭曲古怪的阵纹,但是还是能看出几分门道,知道这是最凶险的一类法阵,只要达成了结阵条件,就绝不可能被中途打断。
“别骗自己了。”沐吹寒也笑:“冷霰,你真的以为能逆流时光?”
冷霰已经站不稳身子,半躺在阵眼的位置:“如何不能……”
归荼冷冷道:“你拿走的魔典只是一本,下半册在我这里。”
他这些日子审问了所有当初为冷霰寻过典籍的魔修,又勒令他们将一切所知尽数告知。而归荼口中提到的下半册魔典,便是其中一名魔修献给他的。
归荼在这些日子里拿到了太多相关的古书,起初也并不在意这一本。直到如今看见了冷霰的阵法,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冷霰依旧是那个模样,甚至都没有任何动作,对归荼口中的“下半册”浑不在意。
“只是幻阵罢了。”归荼喊道:“不过是借所有人的生命力,为你织造幻境,做一场大梦。待幻境中人的生命力耗尽,不过是同归于尽,你也不能例外!”
冷霰是这幻阵的主人,也将带着所有记忆进入幻境。而他们所有人都会变为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直至生命力枯竭之日,一同化为飞灰。
归荼直接将这幻阵的本质叫了出来,之前被冷霰蛊惑的修士俱是一凛,唯有阵中的冷霰恍若未闻,依旧一动不动,唯有心口之伤还在渗血。他莫名地又笑了两声,又笑着,彻底昏了过去。
待他醒来,就能见到逐风楼如百年前静谧美好,而他的楚楚言笑晏晏,一如从前。
“他知道。”沐吹寒听懂了冷霰的笑声。所以他当初并不是没有看到下册,是即使知道一切,也甘心入阵,只为在幻境中和他的妻子再续前缘。
“不可中断……”沐吹寒低低念着这几个字,闭上双眼。
冷霰睁开眼,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边的位置还余下几分浮着幽香的暖意。
床边,粉色的纱幔在微微摇动。冷霰不喜欢这颜色,不过楚楚喜欢,因此除了大婚那天,他们的床榻边总是有几抹粉纱的点缀。
房门被推开,玉铃随风而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穿着粉衣的女郎款款走来,面目温婉,唇角挂着柔和的微笑:“夫君,既然醒了,还不起来么?”
“楚楚……”冷霰忽然叫了声。
“哎。”楚楚应道:“怎么啦?”
“楚楚,楚楚……”冷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张口重复她的名字。
楚楚嗔道:“没事叫个不停做什么。”
“就是,好像很久没见你。我很想你,”冷霰闭了闭眼,又叫了声:“楚楚。”
“想什么呀,天天看我都看不厌么?”楚楚笑了笑:“你惯会油嘴滑舌。快起,我做了糖蒸酥酪,你最喜欢的。”
“嗯。”冷霰也跟着她笑了。
楚楚在床边坐下,柔声道:“待会听我弹琴,我又新做了支琴曲……”
……
沐吹寒垂头,失力地靠在叶听江怀中。
天空不再是残阳般的血红,而那片茫茫无边的血海,连同长着九头的凶兽,也都消失不见。
修士们三三两两地靠坐着,魔修站到了归荼身后。他们现在呈现出对峙的姿态,只可惜都筋疲力竭,也仅仅能用眼神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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