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仪的嘴唇抿成了薄薄一条直线, 她旋转握紧手里的枪, 手掌上那双大得不合时宜的手套还是白柳脱给她的。
但这双手套现在已经一点残留体温都没有了, 冷得她指尖发木。
“我有办法辨别你和怪物。”刘佳仪呼吸带出一阵白色的雾气。
小姑娘灰蒙蒙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护目镜射向白柳的面颊,有种逼人的凌冽感,但这凌冽感在白柳平静的眼神对上她的时候, 又不由自主地软化。
她似乎无法说出那个残忍的办法,尽管她已经成功使用过两次了。
于是白柳善解人意地替他说了出来:“怪物是有弱点的,你可以利用这个弱点来区分我们和它们, 之前在艾德蒙观察站的时候,你就是用燃油加上毒药烧死了【牧四诚】, 确定了这就是它们的弱点之后, 迅速地用同样的配方挟制了【唐二打】。”
“【唐二打】是个害怕这些东西的怪物,所以它果然如你所愿地被挟制了。”白柳抬眸直视刘佳仪, “但【白柳】,我猜并不是因为它狡猾所以才被放走的吧?”
白柳一边说, 一边用带着手套的手握住了刘佳仪的枪口, 用心口抵住,慢条斯理地站起。
他居高临下地逼退了她几步,又好似怜悯地俯视她:“佳仪, 你对【白柳】下不了手。”
刘佳仪没有办法用这样残忍的办法去检验白柳的真假,所以她放走了那个【白柳】——尽管她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这个【白柳】都是个怪物。
但万一不是呢?
她不想杀死他,还是用这种办法。
木柯这货就更不用说了,对任何一个长着白柳脸的怪物,这家伙能动刀伤破对方一点皮,先哭出来的都是他自己。
刘佳仪嘴唇发青,她仰头和白柳对视十几秒,深吸一口气干脆地收起了枪,拿出了毒药:“是的,上一个你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滚吧,我要辨认另外两个人了。”
“不用检验了,我们都是真的。”白柳微笑,“我确定我是真的白柳,所以你也是真的刘佳仪。”
刘佳仪愕然地抬起了头:“你怎么认出来的?!”
白柳拍拍她的头:“这是一个控制对照的实验,我们已经听过观察站版本了。”
刘佳仪蹙眉:“什么实验?”
白柳把怪物对方小晓他们做的实验说了一遍,然后十分有兴趣地笑笑:
“你不觉得和我们现在的情况很相似吗?都是一队互相熟悉的人马其中一方分道扬镳离开,然后中途折返回去,另一方留守原地等待拯救,然后两方互相辨认对方是否为人类的实验?”
白柳这样一说,牧四诚摸了摸下巴,放下枪深思道:“……好像是诶。”
随即他一怔,好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一般,大声反驳:“不对啊,按照这个实验,我们这边也应该是有人是真的,有人是假的啊!”
“不不不。”白柳摁下了警觉的牧四诚再次提起对准刘佳仪额头的枪,微笑解释,“这次是一方全是真的,一方全是假的的实验。”
牧四诚懵:“为什么?!”
刘佳仪没忍住翻了白眼,她率先收起了毒药,低声嘀咕一句:“蠢货,还是大学生呢?”
木柯也放下了枪,头靠在上铺上疲惫地长松一口气,双手下滑耷拉,转过头来对牧四诚解释道:
“如果正如白柳所说,这是一个重复性很低的社会性实验,那做过的实验常理来说就不会进行第二次,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方小晓那种情况下的实验结果,那方小晓他们的情况就不会再我们身上重现第二次,我们要起到另外的实验作用。”
白柳举起手指,笑意越发变深:“简单来说,我们是方小晓这组实验的控制对照组,按照这个推论,就可以接着得出——因为我们是真的,所以来找我们的木柯他们也一定是真的这个结论。”
牧四诚听得眼冒金星,眼睛里直转圈圈:“……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为什么可以直接推出这个结论……”
刘佳仪斜眼,无语地给了一个【没救了】的眼神给牧四诚,转身打了哈欠,掀开了下铺,脱下了沾血的外衣,倦怠地在下铺上蜷缩成了一团,喊了一声“我要睡了”。
说完刘佳仪就闭上了眼睛,双手缩成一团,紧紧攥着手上白柳那双手套,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属于自己正确巢穴的幼崽,呼吸均匀很快就睡着了。
木柯半挡在床前,放轻了声音,解释道:“我们一路过来都是佳仪靠着毒药在处理怪物,虽然有体力恢复剂,但她毕竟是小孩子,精神上还是很疲惫。”
唐二打扫了一眼木柯身上飞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迹,以及这人脸上难掩疲惫和风霜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是看书处理记忆资料,后来又强行带着刘佳仪从一堆怪物里杀出来,也耗费了不少精神。
“你也休息一下吧。”唐二打开口安慰。
木柯点了点头,矜持地转身脱下衣服,爬上上铺还整了整被角,但躺下没一分钟就睡熟了,手也从床边耷拉下来。
唐二打叹息一声,上前把木柯的手塞回去:“看来真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过来给我们送信的,难为他们了。”
牧四诚抓心挠肝地绕着白柳转来转去,指着床上的两个人低声质问:“你到底怎么确定这两个家伙不是怪物的?!”
又没烧,又没用强酸浇,唯一能区别玩家和怪物的弱点一个都没有用,只是看了一眼就确定了,白柳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白柳微笑:“真这么好奇?”
牧四诚狂点头。
白柳拿出了一张纸,一杆笔,放在住舱中央的一张小书桌上,弓着身子开始给牧四诚讲解:“之前方小晓和你讲的那个实验还记得吧?”
“记得。”牧四诚一想起那个实验,就想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就是他们一队人让几个人逃出了泰山站外面的冰裂隙,然后这几个人折返想去救他们,结果真的遇到假的,其中一方没有认出来。”
白柳垂下眼眸:“你觉得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呢?”
牧四诚一愣,然后绞尽脑汁地思索,试探性地给出答案:“应该是……想探究同一个群落里的人类在极端环境下是怎么辨别出怪物和人类的?”
他记得方小晓是这么和他说的。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探究群体内的人类对同类和异类辨别度的实验。”白柳在纸面上写下【A1】,【A2】,【B1】,【B2】四个附标字母,然后继续写道。
“假设我们是怪物,A为人类群体,A1和A2为被我们强制分开的一个群体里的两队人马,B为怪物群体,【B1】,【B2】则是怪物模拟出来的【A1】,【A2】这两个分散群体的镜像混入生物。”
白柳将四个字母列在一个2×2的表格里:“那么根据我们的实验目的,要进行的探索性实验就有四个,A1遇到B2,A2遇到B1,这两个就是方小晓他们进行过的实验。”
“由于进行过实验的人类群体A1对这个辨别实验有记忆,而人类群体A2无法承受实验结果,自杀而亡,我们无法对他们再次进行实验,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没有和其他群体有过接触的全新人类群体,来完成剩下的两个实验。”
白柳缓缓抬头,抬眸直视牧四诚:“也就是A1遇上A2,B1遇上B2这两个对照实验——这就是我们进行的实验。”
“所以我说,如果我们是真的,那木柯就一定是真的。”
“当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能排除我们全是假的这种可能性,我现在怀疑这群怪物的实验涉及了记忆的层面。”
虽然说的是这样可怖的猜测,白柳的语调却平淡到不可思议:“不过在双方都是虚假的情况,与我而言,和真实也没有区别。”
牧四诚后退两步,他毛骨悚然地看着白纸上被白柳罗列的那四个实验,不由得感到一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冷。
这种冷甚至比他们行走在零下五十五度的雪地里都还要冷——那是一种纯粹的,残忍的,感到自己失去作为人类的情感认知和身份存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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